▌陈辉，成灰！

2023年4月27日，经过整整一天的漫长审理，涉嫌故意伤害罪的环保公益志愿者陈辉被长沙县人民法院当庭认定有罪，交由办案单位长沙县公安局江背派出所执行逮捕，送往长沙县看守所收监……完全符合我的预期。

陈辉是个与我年龄相仿的长沙县江背镇农民，以前我们仅在线下环保公益活动中有过一面之缘，但他饱经磨难的经历和克制隐忍的性格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们全家原本生活在江背镇走马峡的青山绿水神仙福地，却被违法开矿的生态破坏逼成了彻头彻尾的“环境难民”。做环保公益，往往就是跟强大的有组织利益集团作对，我之所以会关注他的案子，更多是出于对自身命运的合理关切。

这已经是陈辉因为同一起案子第二次被收监了，第一次是在今年元宵节那天，但因为检察院不批捕，只关了几天，就放了出来。这次庭审前，陈辉非常自信，坚信法庭一定会给他一个公正的判决。因为最终的判决还没出来，不方便追溯具体案情，但就连检察院搞的庭前听证会上，与会代表也普遍认为他的行为属于正当防卫，不应被追究刑事责任。

与陈辉的盲目乐观不同，我始终劝他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因为他揍的不是“一般人”——该案的伤者陈X奎，既是他的堂弟，也是他的邻居，更是走马峡涉矿“干部经济”利益集团的前台骨干和暴力中坚！正义虽然不会永远缺席，但却总有迟到的坏习惯。陈辉比较健忘，似乎已经忘了自己全家与走马峡涉矿利益集团八年抗争的惨淡经历。报警、检举、诉讼、上访，甚至请媒体实地曝光……除了打打杀杀，能做的他都做了，各种各样的材料和证据折腾了四大箱子。但结果呢？荒谬到令人震惊，他的所有努力和抗争居然帮助一个疯狂盗掘国家矿产资源、严重破坏当地生态环境的非法采石场，华丽蜕变成了号称长沙县域内法律手续最规范齐全的“明星矿企”。虽然这个矿最终被扳倒了，但发挥关键作用的并非陈辉一向奉行的正规渠道和法律途径，而是环保公益组织中知名志愿者的个人影响力。

当年，我们的环保公益机构，或许本就不该帮陈辉渡他命中的劫——在炸山毁林，露天开矿，法力无边，为所欲为的“掘金岁月”，谁敢挡走马峡涉矿利益集团发财，陈X奎领衔的冲锋队就敢灭了谁！他们见神杀神，见佛砍佛，亲叔叔婶婶敢挡道，照样像拎小鸡一样扔到路边，连带一顿拳打脚踢。当年，与陈辉坚持的正规渠道和法律途径一同失灵的，还有大大小小的监管部门和形同虚设的法律法规。和当下热门的影视剧中的情节一样，显而易见的违法犯罪在光天之下明目张胆、肆意横行，恍若无人之境。公权力对哀诉的受害者只会耸耸肩：“爱莫能助，没有证据！”克制隐忍，是弱者苟活的唯一选择，只有自认倒霉，才不会身败名裂。反正终究要认怂，又何苦帮他们幻想正义呢？

我无缘参加当年审判陈X奎的法院庭审，这次旁听陈辉的庭审又被莫名其妙撵了出来。如果法律的正义总要靠施舍才能获得，那么它给予你一切的同时也能剥夺你的一切。在通往法治社会的漫漫征途上，除了感性上的美好祈愿，我们更要多一份理性上的小心警惕。今天是五四青年节，也是五一长假后第一个工作日。我再次穿越大半个长沙城来到长沙县人民法院，既是为自己旁听陈辉庭审时的惨痛经历讨要说法儿，也是为收看完整庭审录相寻求途径。“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人民法院有义务切实保障公民对其司法工作依法享有的知情权，参与权，监督权。在收看到完整的庭审视频录相前，对于陈辉的庭审和判决，我不方便发表任何评论。

今天中午，在与长沙县人民法院工作人员进行深度交涉时，偶然得知陈辉已经认罪认罚，我丝对此丝毫不感到意外。虽然陈辉对庭审并不陌生，但之前都是以原告身份出现。这次庭审的阵仗连我都有没见过，他没有当庭认罪认罚，已经彰显了相当强大的内心，实属难能可贵。此刻，我能够感受到他惊若寒蝉，蜷缩在阴暗潮湿的角落，心若止水、万念成灰。在人民的法庭上，陈辉无论是作为曾经的原告，还是沦为如今的被告；也不管是明显正当的诉求，还是涉嫌犯罪的行为……他从没有胜利的经验，只有失败的教训，就跟如今满目疮痍、断臂残垣的走马峡一样惨烈！

人贵有自知之明，关于我们的思想观念和文化传统，巴金先生这话堪称一绝：“当你深入了解这块土地上的人们时，就会发现，牠们的思想，配得上牠们遭受的苦难！”

陈辉成灰，善哉善哉！

2023年5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