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的某个小年夜,母亲在电话里和我商量并确定下来,她明天先来无锡到我宿舍住下(两舍友已经回家。根据单位以往惯例,非无锡市区的外地人,一般饭前就可以先行回家。因此宿舍空出床位,省下一笔住宿费用),帮我洗洗刷刷一下;等我中午回来吃碗面条、出去稍微逛逛买点礼物,然后就去车站坐大巴,到苏北舅舅家过春节。 那是母亲第一次进城~~不到七点就到汽车西站了。
我去接她的时候,一股浓郁的乡土气息,扑面而来。不仅仅是她肩挑的那两只蛇皮袋里,尽是冬笋板栗等玩意儿(她总是说舅舅那边没有这些,要让他尝尝鲜),更重要的是,她打扮得再光鲜再神气,也还是掩饰不住的农村中老年妇女的土里土气的标配:一张粗糙黝黑的脸庞,一对黄灿灿的金耳环,一身大红臃肿的棉袄。
逛街时,由于没有见过世面,无论走到哪里,她总是要紧紧的攥着我的手,生怕让我把她给弄丢了。
特别是在商业大厦的一楼,当走到那个台阶式电梯面前时,我走在前面,都已经上小半层了,只听得后面有几个抱怨的声音。我回头一看,原来是母亲堵在那里。她看着不断前行平移的电梯板,满脸通红,很是慌乱。愣是站在底板上,不敢迈出第一步。在别人的催促下,她好不容易跨了上去,却依然满脸的紧张不安,斜侧着身子,双手牢牢握着扶梯,腿肚子夹得紧梆梆的,还微微颤抖着。站在高处,仿佛感觉到路人略带异样或鄙夷的目光,我内心本已固有的自卑感,一下子被唤了出来,真是丢人。
母亲上来后,我恨恨地瞪了她一眼,怎么那么笨?她低下了头,仿佛确实是自己做了错事。只是事后想来,她心里才满是委屈和懊恼呢。
到了商场三楼,有人喊我的名字。我回头一看,更是极不自然起来~~原来是我们的一位领导。她也趁着休息时间,出来采购年货。我下意识地快步踏上一个台阶,和我妈的距离拉远一下,然后才回应打个招呼。 “这是你妈吧?阿姨好。我刚在门口就看见你们俩了。”她走了上来,笑盈盈地说道。城里女人,到底保养得好,她孩子都很大了,就是看不出真实年龄。
“是啊”,见没法避开,我只能硬着头皮介绍了一下,我满脸通红,觉得特别尴尬。我妈呢,更是惊慌得像只小兔子,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只是反复不断地交叉搓揉;当对方伸出手来,想和我母亲握手时,母亲竟然紧张得直接躲到我背后去~~她在乡下吵吼一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大队干部;从来不知道和别人握手是啥滋味,该怎么开口,会不会说错话。
那位领导一愣,略显尴尬之余,马上反应了过来。 “阿姨,你儿子在这蛮好的,人也老实本分,手脚勤快。你放心好了。” “你们慢慢逛。小*,你妈不容易,一看就是吃了很多苦的人。你以后要对她好一些啊。我先走啦!”
……
到了下午在大巴上,我在迷迷糊糊着呢,母亲突然掐了我一下。“我怎么这么没用”,她说,“刚刚哪怕说一句谢谢领导也好啊。不过那时吓都吓死了”。就这样,她一直絮絮叨叨到下车。
很多时候,我很感激一些领导同事朋友前辈。这种感激,不是因为帮我能挣钱当官,而恰恰相反:在我成长成熟的人生跌宕起伏中,往往是一句话暖人体贴的言语,一个不经意无心之举的化解尴尬,一个发自内心的善意的提醒批评……
都能让我铭记在心。
所以拜年祝福,也是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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