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尝试写短篇故事,以失败告终。勇于尝试,值得纪念。故事里的真真假假与避重就轻,是难以启齿的伤痛,是秘密,要被带到黄土中去。
“姓孟的,有种你给老子滚出来。”
张强拎着根木棍,扯着脖子大喊着,大摇大摆地走进孟庆玉的院子里。身后还浩浩荡荡地跟着他家的众多亲戚,一群人乌乌压压来者不善地破门而入。
王美芬听到院子的动静赶忙放下手里的抹布,在裤子上胡乱擦了两下就急忙冲出前门,甩得塑料门帘啪啪地响。孟庆玉正在后院摆弄葡萄架上的藤,听到谩骂声也赶忙穿过门厅来到前院。
此时正是太阳西落的时候,一半绯红一半澄蓝的天上归鸟盘旋。盛夏的暑气迟迟不肯褪去,微风飘散着袅袅炊烟和阵阵饭香,倒也干爽舒服。田里劳作一天的人回到自家院子里也不得闲,鸡舍猪圈前园后院,不紧不慢地干着手里的活计,等待着晚饭。
王美芬今天刚刚从院子里摘下的新鲜芸豆豆角此时正在那一米宽的大铁锅里,和土豆一起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顶着暑气在田里忙乎一天,此刻是好不容易的闲暇。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喧吵影响,心中顿觉的有些不快。她是个直爽口快,拿不住掖不住的性格,脸上就像阴雨表一样善变。开门看见是左邻张强那一群人,脸拉的更长,语气阴阳。
“哎呀张哥,怎么没吃饭准备到我这一起吃啊!”
她不待见张强是有原因的。张强一家就住在她家左旁,两家的院墙就隔着三五十公分。这几天正因为这几十公分的院墙两家发生了许多不愉快。张强家想要扩宽院子,非嚷着孟庆玉家翻修新房时占了他家三米院宽,让他把墙拆了,把这三米的地方还给自己。
孟庆玉的房子是去年刚翻新过的。因为生了老二,之前和他父母一起的空间确实不够。天下婆媳问题一直是个难题,更何况他这脾气火爆的媳妇和挑剔的父母,拌嘴争吵是常有的。他也有点受够了,想着分着住各管各的也少点争吵,能留点清净。于是和父母各三间房,平时吃饭也大多数自做自的,在一个院子里过着两家的日子,倒也还不错。没成想这时候却被张强挑了根刺,没事找事。
“姓孟的,别和我扯那些没用的,就说这地你还不还吧”。张强撑着棍子,仰着脖子冲着孟庆玉和王美芬夫妇喊着。
王美芬站在水泥地的平台上,看着院里的张强火气就不可抑制地窜了起来。新房子的地基架的比较高,台阶两侧被做空成了鸡舍。窝里的母鸡正咕咕地叫个不停,像有个小人在她心脏壁上左一下右一下地敲个不停,让人心烦得很。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张强,勉强压住火气。
“张哥,话不能这样说吧。什么叫你的地,我们没占你家的地啊。去年我们翻修的时候,我家老爷子还专门和你们谈过,你当时可说的是公家的地,谁需谁用。怎么今年就变成你家的地了?”
说完回头剜了一眼站在屋前的老夫妇俩。此时孟庆玉的老父和他拄着拐杖的老娘就站在他们屋前,一言未发。老两口是半路夫妻,男长女少,共同生养两男三女。长兄读书好,在城里政府部门谋了个差事,几个姐妹也都嫁去他村,只剩下孟庆玉和老夫妻在这老房子里。
王美芬和孟庆玉是媒人介绍的。结婚前两人一共见了两面,就把这门亲事敲定了。到不是彼此有多满意,更谈不上多喜欢。只是到了年纪,刚好碰上就成了。孟庆玉他爸一直嫌弃王美芬家条件不太行,老太太又是个宝贝儿子的主。所以从嫁过来后,双方就互相看不上。再加上重男轻女的偏见,让这对老夫妇对生了两个女娃的王美芬更有意见。没为老孟家添丁,这个媳妇不合格。
“那本来就是我家的地,之前是我心善让你们,谁知道你们还全占上了,真不要脸。”
“我和你们说,今天这个事情你们必须得给我个说法。大伙说是不是?”
“对,没见过这样的。”
“必须给个说法。”
“真不要脸,把地还回来”......
张强那帮亲戚也开始七嘴八舌的嚷起来,嘴里骂骂咧咧的张强挑衅的扬了扬手里的棍子,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孟庆玉想起傍晚回家时听到隔壁传来的大声谈笑声,看着这几个壮汉晃晃悠悠的状态。心中了然,这一定是喝大了酒,酒壮怂人胆过来闹事了。心想着醉酒的人可轻易不能惹,容易出麻烦,就连忙赔笑着,想把他们送回家,等酒醒后两家再好好商量商量。
“张哥,你看这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还没吃饭呢,地的事等改天我们找个机会好好说说,那真占你的我们肯定也不能白占。咱两家邻里那么多年,你知道我的为人,我也不是占人便宜的人。”孟庆玉是个脾气温和的人,平日里没挑没说的,和谁都能处得来,是个老好人。不过虽然没啥主见,却又固执的很。
王美芬一听孟庆玉这没出息的话,狠狠地拿眼睛瞪了他一眼。
“他们喝多了,咱们别跟他们犟,让他们回去吧。”王美芬心中虽有不悦,但一看这状况也不太对。对方人多势众,还都是醉醺醺的壮汉。自己这一家子一共也就六个人,还包括两老两小,真发生什么冲突,实在讨不到一点好处。于是也改了态度,语气软了下去。
“张哥,你看这事也不是一两句能说的清的。改天不忙时,你到我家吃饭,咱再合计。今天你们就先回去吧。”
“别来这一套。别改天改天的,我看你们就想赖着不还,就今天,今天就把这事整明白。你要是不还,我就把你这墙给扒了。”
张强身后有几个人已经扬起棒子,手脚不干净的左一下右一下,开始四下敲打了。孟老爷子看见这群人对院子动了手脚,一下子就急了起来,赶忙走到平台边大喊。
孟老爷子叫孟宪生。孟氏作为四大圣系之一,有着非常严格的起名规则,不按字辈起名是不能入谱,只能算作“外孟”。对于字辈的传承分开看重,所以重男轻女的观念也特别重。可能越是想要什么越是不来什么,大儿子的两个孩子是丫头也就算了。小儿子去年新要的孩子又是一个丫头,眼看着抱孙子的愿望不能实现,这两个丫头不受待见也是显而易见的。
“你们这帮小兔崽子,别在这闹腾。去年找你的时候一个个都没话说,现在可这耍什么酒疯。这地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你以为自己是谁啊!地契都签了送村委签字了,现在反过来倒打一耙,你们可真不是东西。”
孟老爷子看见院子里被掀翻、踢掉的东西散落一地,一急之下忘了这是几个醉汉,破口就骂了起来。这一骂就如同浇在火上的一桶油,那些醉汉们立马躁动起来,在院子里横冲直撞地胡乱扫荡起来。
眼见着事态不可控制,家要被人拆了。孟庆玉两口子赶紧冲下台阶阻止,一时间推推搡搡、骂骂咧咧、鸡飞狗跳连着一大一小两个女童的哭声,乱的不可开交。
太阳渐渐落下树梢,暗月送着冷风,吵嚷夹着叮叮当当的落地声显的格外尖锐。那群醉汉的酒劲愈发凶猛,寡不敌众的孟庆玉已挨了几下闷棍,多处都被揍出了血。王美芬也被几个壮汉围住,满脸乌青。两个孩子的哭喊声好像隔了万千距离,竟一时听不真切。
王美芬心中惦念孩子,又被围住难以脱身,耳边的谩骂像是长了脚,拼命地往心里钻。她心里那个气啊,气张强这家人蛮横不讲理,为了自己利益胡搅蛮缠无理还占三分;气老公公该出头的时候不出,不该出头的时候火上浇油,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气自己嫁个窝囊的家伙,身材瘦弱,一点都拿不住事做不了主,如今只能被揍挨打的份;更气自己怎么就这么不长眼睛,没好好挑挑,嫁给了这样一个人家。她气命运待她太差,也气自己没有能力改变不了什么。
愤怒的火焰愈烧愈烈,噼里啪啦地在心里炸开了花。周围好像有小鬼在不停跳动,影影灼灼地晃得人头晕。她实在是难以忍受,一肚子的怒火已经战胜理智和害怕,让她有些站立不住,想要奔跑出去。眼看着又一拳就要挥动过来,眼角的余光看见围栏上给鸡剁食的菜刀,她毫不迟疑地一把就抓了起来,冲着迎面而来的小鬼一刀砍了下去。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制止了人群的躁动,人群渐渐开始聚集。张强捂着鼻子一头栽了下去,血铺满了因疼痛而扭曲的脸。
他的鼻子被砍掉了。被王美芬亲手、麻利地一刀砍掉。人群瞬间安静,鲜血将众人的理智勾回。咣当!王美芬手中的菜刀掉落,她怔怔地立在那里,脑中一片空白。
后来的事情她有些恍惚,隐隐约约好像在听别人的故事,记得不太真切。那场酒后的斗殴因为人身伤害变成了刑事案件。她在女子监狱的牢房里常常回想这件事情,却怎么想不明白事情为何是这般收场。当时的愤怒也很难跨过时间再次凌驾驱使她的行为。好像一个玩笑般,错过了最佳时节就失去让人发笑的魔力。
不久后,这件刚盖起的六间平房连着三百平的前后院子被整体转卖了出去。因为这个愤怒的玩笑,孟庆玉一家失去了继续生活在这里的力气。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尴尬与负罪感远比那痛快的一刀带来更隐秘的疼痛。
那是来年的三月。冬雪还未融化,王美芬在驶离村子的拖拉机上向这充满荒诞的房子憋去了最后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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