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生看着夺门而出的阿明,忽然悔疚涌上心头,但自己却什么也无法去做,只得呆呆地坐在地上。
阿明一路跑到了跳蹬桥,看河里的水冲击在石墩之后,产生急速的漩涡。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叫他。
“阿明,你不去照看病人,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阿明拭去泪水,一听这声音便知是祖母来了。他转过去,说道:“我真不想再理他了!他尽把人家好心当驴肝肺!”
祖母刚在里屋,听到了他俩只言片语,大概也晓得事情原委。于是,语重心长说道:“我知道你的委屈。但你有没有想过,渝生他的害怕和恐惧。”
阿明望着祖母。祖母继续说:“他很害怕自己从此不能正常行走,害怕自己成为一个瘸子。他怕自己坚持不了,他对自己强烈不满,但他同时又心高气傲。”祖母抚摸着他的肩膀说,“他不是真心说你的。咱们作为医者啊,往后还有许多委屈要受咧!若是都像你这般受气就逃,病人还不得一命呜呼了。所以,这气要受,事还得做,人生莫不如此。”
阿明似懂非懂。他站起身来,说:“我去看看他吧。”于是,往回去的路走去。
到了院子,两人都没有说话,渝生先是呆坐在地上,看到阿明回来,先是一惊,然后依靠着一旁的扶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他面露惭愧,不敢正眼看阿明。
阿明见他步履未稳,急忙跑过去搀扶住他。二人四目相对,渝生怯生生的,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说道:“我……我刚才激动了点……请你原谅我。”
阿明没有直接回答他,只说:“来吧,我们继续训练。”他仔细将布带缠在他的腰上,接着是双腿,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渝生也渐渐恢复了平静,沉默着。
接下来,两人继续着前几日的训练方法。一步一步,渝生被阿明牵引着。他的内心平静不少,不去想那些忧心烦恼、人言眼色。他现在唯一想的便是在阿明的帮助下好全腿伤这一件事情。
不知不觉,太阳又西沉了。茶坝的夜晚总是来的特别早,来的格外静。
阿明和渝生躺在各自的床上,桌子上蜡烛的火焰不时跳动,但那烛光微弱只能照见一米之内的空间。两个人分别在屋子两侧,看不见对方是什么情形。双方都沉默着,也都清醒着,不知从何处飞进一只蛾子,弄得那烛火更加不安。
渝生压低了嗓子小声说道:“阿明。你睡了吗?”
阿明面对着墙壁那一侧,低声说道:“还没。”
“我想对你说声……对不起。我明知道你对我好,却向你发了火。当你冲出去的那一刻,我……我觉得天都快塌了,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办,我好害怕好绝望……”
阿明听这话,鼻子一酸,眼泪朦胧,他平复了一下情绪,说:“没事儿,都过去了,我其实早就原谅你了。”,他揩了下眼泪,说:“明天我们继续,坚持下去就一定有希望。”
第二天,午后,阳光依旧躲在云后,若隐若现,阴晴不定。阿明帮着渝生在院子里重复着康复训练。其实这训练并非不见成效,只是积土成山、积水成渊,并不是立竿见影的功效,渝生心急情切,况且这种变化是处于变化之中的人所察觉不到的,就如同成天见着的孩子你不觉得他的成长,但若是外人定能看出他巨大的变化。说到这脚伤,不知不觉渝生走起来没那么费劲了,阿明的布带也不用再攥得那么紧了,他渐渐觉得渝生在靠自己使出的劲儿往前走。想着自己付出的汗水和泪水,终于有了一点儿成效,内心却是无尽的喜悦。
院子墙外聚集着看热闹的村民。他们大多是胆大活泼的半大孩子,还有农闲时无事可做的家庭主妇们,他们一面好奇这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是个什么,另一面,靠着背后议论,说人是非,以打发了无生趣的时光。
曾阿婆走出院门,手里提着自己的咂酒壶,嘬了几口,笑着向大伙说道:“我看大家对我的发明感兴趣得很。要不,你们都进去看看?瞧个仔细?”
人群中有一个妇人不好意思的应道:“呵呵。不用麻烦了,我们也只是好奇过来看看热闹,不敢打扰了,家里还有事儿,先回去了。”说着便向后退,走开了,众人都听出阿婆话里有些不悦,便也识趣的散开了。
日子已经到了六月,天气愈发闷热起来。街上卖艾草、售菖蒲的摊子多了起来,算起来离端午还有不到十天的日子了。茶坝人喜欢过节,每逢过节必定要全村出动,摆上长街宴才算得上热闹。因为要准备端午节的庆祝,小镇买卖交易也比平日繁忙许多。买肉的买肉、泡酒的泡酒,好一番热闹的景象。
经过十来天的康复训练,渝生不必借助拐杖和布带,自己已经能勉强行走,只是腿脚还是不及正常人利索。
渝生刚完成了上午的训练,阿明问他:“上次那个充电宝,你用了吗?”
渝生说:“嗯。只是充一次电特别费劲。我去拿出来让你瞧瞧吧。”
“还是我去吧。你就别逞强了。”阿明让他坐下,于是自己去了房间,他拿出了背包放到他面前。
渝生掏出了单反相机,说道:“你看,这是照相机。可以把你看到的任何东西都记录下来。我这就示范给你看。”渝生启动了电源键,相机的屏幕亮了起来。
阿明先是一惊,然后问道:“你不是说它坏了吗?”
渝生笑着说:“这多亏你帮我找回了瑞士军刀,我才能打开相机,把它修好啊。”渝生从包里掏出那把瑞士军刀放在阿明面前,说:“你别看它个儿小,用途多着呢!”于是把军刀的钳子、镊子、锥子等工具一一介绍给他看。
渝生趁阿明不注意,将镜头悄悄对准他,咔嚓一声,快门迅速闭合。阿明本能的躲避镜头,然后说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呀?吓我一跳!”
“我在给你拍照啊。”渝生笑着说,“你看。”渝生把相机屏幕拿到他面前。
“哇。没想到我长这样,虽然平时也在镜子里看到自己,但这样瞧自己还是第一次,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
“有什么好古怪的?你只是不习惯,我给你多拍几张就好。”阿明这话中透出了一丝暧昧。
阿明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说:“我有什么好拍的?”
渝生故意说道:“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当然要拍你了,换成别人都是要收费的,况且我一般只拍风景,人像不是很擅长。”渝生接连拍了几张,给阿明看。
“你看你脖子上那个破木牌太不搭了,丑的很,赶紧扔了。”渝生说道。
“那可不行,它跟我十六年,再说,这是我亲生父母留给我的唯一东西。”说完阿明忙去用手护住自己胸前的小木牌。
“你别说,我瞧着它还真有点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渝生做出努力回忆的样子。
阿明瞅着他发笑,说:“你少来了!你就编吧!”。
说完两人哈哈大笑。
晚上,昏黄的烛光下,阿明和渝生各自躺在床上,望着屋顶的青瓦,若有所思。
“你渴么?我给你倒杯水喝?”渝生问道。
“谢谢,不用了。”
“白天真是不好意思,拿你的小木牌开玩笑了。”渝生转过头,望向那边的阿明。
“我可没你想得那么小气。”阿明半开玩笑的说道,同时也望向渝生那头。
“我只是偶尔听到曾阿婆提到木牌的来历,说是你亲生父母留给你的。想着,一定是段伤心的往事,所以一直没有问你,今天说起木牌,我看你神情上有些悲伤,如果你相信我,我想听听你的故事。”渝生小心翼翼的问道。
“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早就习惯现在的生活了,我的身世也不是什么秘密。”阿明微笑的说着。将奶奶告诉他的所有一一道出。
渝生长吁了一口气,感叹道:“真是对不起,让你伤心了。”
“没什么。能有奶奶陪着我,就够了。”阿明缓缓的说道,他语气忽然变轻快,反问道:“我说了这么多,你也说说你的情况呗?”
“我?我的情况简单多了。我妈是一名高中的教师,是她把我带大,她对我比较严,我其实蛮讨厌她的。她想让我学师范,我就偏要学摄影,为此还大吵了一架,后来毕业之后我就干起了摄影,我妈也只能接受。”
“没看出来,你居然这么犟。那你爸呢?他就不帮你说话?”阿明问道。
渝生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跟我妈离婚了。自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我现在对他基本上没什么印象。”
阿明说道:“对不起。”
空气里又是一段沉默。
阿明想要打破令人窒息的安静,想起白天那把瑞士军刀,于是问道:“我看你白天使得那把什么刀稀奇得很,是从哪里买的?”
过了一会儿,渝生说道:“这里怕是买不到,不过,我这把也不是买的,是一个同学送的。”
阿明来了兴致,问:“谁呀?”
渝生想了想,回答说:“是……是我的一个学姐送的。”
阿明默然,不自觉重复了一下:“哦……是学姐。”
渝生继续说道:“嗯。说起来也蛮遗憾的……”
阿明的大脑有些恍惚,或许是困了。他隐隐约约听着是那学姐一直暗恋于他,但渝生不自知,于是终于挨到毕业,那学姐才表明心意,但为时已晚,两人就这么错过。
渝生娓娓的诉说着,不知过了多久,因为听阿明没有什么回应,他小声问道:“阿明,你睡了吗?”
阿明脸朝向墙壁,默不作声。
“居然这么快就睡着了,那我也睡了。”
阿明不敢有丝毫挪动,怕渝生以为他没有睡着,他思绪万千,无法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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