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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老五门【洛河源家事】

5、老五门【洛河源家事】

作者: 亚宁 | 来源:发表于2023-09-22 05:50 被阅读0次

    人类如蜂群一样,经过几代的繁衍生息,总要进行一些分离和重新聚合。这个道理,可以说小到自然界的各种生物,大到一个国家,一个家族,全都脱不出这一窠臼。对此,可以引为证据的历史事实和自然现象就太多了,在此就不一一来说。

    我们家老祖和老嫘祖一生育有四男一女,外加一个在路上收下的养子。这五个儿子长大成人后,各自成家立业,又生育出二十多个孙男。到老道台宗步儒那一辈时,石湾村大大小小近百个户头。这么多的人口在表面上是一个大家庭,实质上以父辈为门,分离出五大脉系。这就形成并被宗姓后人们称为老五门时期。

    那个时期,在一个封建大家族内,有着严格的族门族规,族长之位一直由德高望重者主之。宗步儒以功名之身,从任上回归后,基本上掌管了家门中的财权和至高无上的道德伦理之权,权威信服于家中的大人孩子。在他的引导下,整个宗石湾如一个大家庭,凝聚出一股团结向上的力量。

    “任何事物,在欣欣向荣的时期,往往表现为一顺百顺,一旦出现了变故,趋势发生了变化,问题就会接踵而至。所以,未雨绸缪,狡兔三窟,也是非常必要的一种长远安排。”宗步儒是一位具有历史眼光的人,晚年的时候,他老人家面对不断壮大的宗姓家门,一丝隐忧漫上心头。“人是土地上真正的种子。有地无人称为荒,有人无地称为穷,人地分离称为失,人地相合称为实。这么多年以来,咱们家门买下了无数架山,无数的河滩台源地,人口却缩在一个山弯子里,让大量的土地鞭长莫及,任其荒芜。这在和平年代可以维系繁荣,遇到了动荡岁月,就怕有覆巢之忧……”

    宗步儒当时囿于大石湾的建设,那么多的人力财力,投入到了一个永久的阴阳风水梦想里。等到一切就绪,他老人家虽有如上的远见,却没了这个寿数。

    就在宗步儒仙逝多年之后,也就是在清朝雍正年间,政府派人到陕北来计量土地,分摊税负,准备实行新的土地政策。消息传到石湾,宗氏家族在外因的作用下,终于开始忙乱起来。

    “分户,赶紧分,只有化整为零,就跟撒子种一样,全面覆盖各处的山头地亩,才能避免被政府给无偿回收去。”家族会议上,新掌门人,也是我们老先人中的一个人物,表现的却有点慌乱。“那些台子地,那些山,还有那些森林园子,都是老先人们给挣下的,不能在咱们手里就这么随便的丢了。所以,赶紧得分户。只有人分开了,地才能占住。”

    “分可以。只是咋分?难呐!”一个老辈子抽着旱烟锅子,眯了两只皱纹密布的卧蚕眼说:“分出的人拉家带口,要住,要吃,还要跟政府进行田亩的重新登记。还有,分开来后,石湾的这些窑,这些年的收成和积蓄,那也得分了才行。这,可不是谁说了就算,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完成的事。”

    “既然分户不可避免了,那我倒有个想法。咱们干脆就按老五门来分吧,这样最彻底,也好计划。”家门中有个人称六指秀才的老辈子,胸有城府地说出了一个思路来。

    “嗯,我觉得这个主意行。最好今年先让年轻人们各自独立出去,老年人们先留在石湾。等他们在各处站住脚了,再把老人接过去,就比较顺理成章了。你们说对不对?”一个满脸麻子的老辈子,属于老祖第五个儿子的后人,是个天生的乐天派,也是一个早就动了分家另业想法的人。

    “我看,这个办法行。”掌门的老辈子点着头说:“那,石湾这里,由那个门子留下?”

    通过这一次协商,老石湾从老祖创立,到儿孙满村子的时候,开始了老五门的大分户。这也是宗石湾人第一次分户,前后进行了五年才算大体完成。按照商量好的办法,大门一脉留在了石湾,二门到了启畔和杨青,三门到了新窑院,四门到了窑沟门。老祖的养子一门,往洛河的下游方向,进入了现今的志丹县境内。

    大分户离开的人,心头都多少有点失落;好些人家都不愿走,又没办法,只好认了这一波被迫的命运转折。临行的时候,那份留恋,使女人们都流下了眼泪。她们聚在一块,总有说不完的话。

    “二婶子,咱们两家,大人和娃都是从小在一块长大的。你们走,我这心里像蚂蚁爬了一样难受的慌。你说,咱们在一个地方多好。好端端的,非要分个什么家啊。”

    “没办法,咱们家的家法你又不是不知道。男人们定下的事,那就是皇帝老子的诣义,谁不听能行呢。你不知道,下屋的二贵子昨天晚上,把他媳妇打得妈妈老子叫了半晚上。”

    “为甚了?”

    “那媳妇也是不想走。”

    “就是嘛,这里的房子收拾的窝窝业业的。吃水,劳动,都方便。到那边,又得从挖土窑洞开始。我都替你愁呢。干脆,我给你出个主意,你们拖上一年,等明年把那边的地方收拾好,再往过搬吧。”

    “哪能呢,娃他大骂得劈柴呢!”

    “那你们多会走?”

    “六大给看了个日子,后天最适合动身了。”

    “后天……”

    陕北大地上,男权至上,男人就是家里的天,女人是围着锅台炕头转的女仆。即便是再聪明的女人,表面上也得是男人的附庸,不然会让人笑话死的。

    就这样,在无数个适合动身的好日子里,一家又一家同宗共祖的宗姓家人,赶着分给自己家的牲口,男娃娃拉着猪,女娃娃抱着鸡,怀着几分悲壮的情怀,为了土地,从宗石湾搬到了四面八方去了。留下来的大门头的人家,初时还优越着一份能守祖业的窃喜,不久,便觉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落寞。

    “唉,在一块的时候,就因为个娃娃的事,我跟他十妈闹了点意见呢。谁知道,还没和好呢,人到搬走了。想起来,让人心里不是滋味。不行,完了我得去看看他们。”

    “妈,我也要去。”

    “去,咱们都去,看看他们现在咋折腾着呢。”

    “咋折腾,人家那一门子,占了一条川,两架山,地多得都种不过来。不是我说呢,将来呀,搬走的这几门头的光景,会过得比咱们石湾人都好。不信,你们走着看。”

    家族中的人离开的多了,原来拥挤的宗石湾,一点点的空落了。好在这是一个家族的发源之地,与每一个离开的家人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每年清明节,分散在各地的宗姓家人,都回石湾来为老先人烧纸上坟。大墓园里就会你来我往,老的念叨,小的叫唤,前前后后,几天人流不断。

    “三爷爷啊!你知道吗,宗石湾的人现在分家了,大家分得四面八方,来往的都很少了。今天是清明,孙儿过来,想跟你说说话啊!”六指秀才跪在道台大人的墓前,烧纸,念叨着,最后却哭诉起来:“三爷爷啊,你老人家一世功名,威震乡里,方圆百里,谁不念叨说你老人家的好啊。”想到了自己的遭际,他的哭诉又多了内容。“可我不知道是咋啦,二十六上考过秀才后,考了六回的乡试,就是咋也过不了这个丢人的门槛槛。”他看着自己的六指指,恨恨地往手上唾了一口,用劲一撇,痛的龅牙裂嘴。“你老人家给我问一问老祖宗,这到底是有啥说家呢?是不是因为我多了一个指头,就不能像你老一样,求点功名回来?要是这样,我把这个多了的指头砍掉了,不知道行不行啊?”

    “六指弟,咋又哭的这么伤心?是不是今年的乡试又没过啊?”麻脸老辈子过来,故意刺激这位本家兄弟,玩笑说:“现在,你相信哥的话了吧。前些年我就说了,你不把那个六指指剁了,这辈子也只能就是个秀才了,你还不信。”

    “呸,你个臭嘴。”六指秀才嘎然止了哭,转眼笑开了颜,自嘲说:“麻子哥,不用你操心了,兄弟我认命啦,再不考啦。”摇头叹息地站起来,又感叹说:“唉,人强强不过命啊!”

    “六爷爷,我爷让你跟我麻子爷烧完纸了,去家里啦话呢。”一个碎娃过来,扎着个马鬃鬃,吸溜两桶黄鼻涕,闷声闷气地传话,俨然像个小公家人一样。

    “你狗的,还不把鼻子擤掉,脏死了。”六指秀才骂说:“你个碎鬼,把你爷的脸都丢尽了。”

    “憨娃,你爷没说啦甚话呢?”麻脸老辈子问。

    “知不道。”娃故意冲六指秀才吸溜那两桶鼻涕,转身走开了。

    六指和麻脸老辈子一起来到了族长家里,烟蓬雾罩中,发现炕上已经坐了十几个老兄弟了。大家正在说着一件什么事情,见两人进来,一下子全都住了口。

    “来了。来,都上炕上坐。好容易聚在一块,咱们啦个事。”老族长欠起身礼让说。

    一个面色如铜的老辈子突然没头没脑地提议说:“我看呀,大哥,这档子事情,最佳人选,非咱们六指弟不能胜任了。咱们六弟,受苦种地不行,写写画画,那没一点问题。六弟是个人才啊!”

    “他不是人才,是秀才。”不知谁说了一句,引得众人都笑了。

    六指和麻脸老辈呵呵笑着,寻了个地方坐下来,各自从腰里摸出旱烟锅子,不客气地从炕桌上撮了一把烟叶,摁进去,对着油灯长吸了一口。

    “咱们家自老祖下来,这么多年,一直都在石湾里搅稀绸呢。现在一分家,你们一个一个都走开了,我这个当老大的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啊!”族长又言归正传了。“好在老先人的坟还在墓园台子上,要不然,一半年也不见你们来走动走动了。要是这么下去,咱们石湾的家门,是不是真的就散了?那咱们这个家就分得让人心里不是滋味了。”

    “大哥,分就分了。”一个叫起子的老辈子吞云吐雾说:“老古人说过,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都是自然的事。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起子,那是古书《三国演义》里的话。意思都不明白,你就乱引用。”另一个叫豆的老辈子反对说:“你说话没个深浅。好像咱们家分户,真成了什么大罪过的事了。”

    一家人你一言我一语,原来商量着是要修家谱呢。当掌门的大哥是想借此,把已经四散开来的宗姓家人,从精神上凝聚在一起,达到血脉不散的愿望。六指秀才听明白了,一时到耍开了性子,偏偏一言不发,听这些弟兄们互相磨牙混说。

    “六子,这件事,你就给咱们挑起来吧。”掌门终于要把一份重担,给六指秀才交待了。“从下个月开始,你就回石湾来,纸,墨,吃,住,行,我全给你安排下。你用上半年天气,给咱们从老祖开始,把家门的男人女人,一个不落地编在谱子里。以后,咱们宗家人,就是几百年,几千年,在祖谱上都绝不分家。”

    “大哥,那我家里的那些地,你给我种呀?”六指秀才故意为难说:“不行,我还是回去种地的好。”

    “算了吧。你在家里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一个人。你种地,还不如说是地种你呢。”麻子老辈子讥笑说。

    “就是,就是。”叫豆的老辈子接话说:“这是大哥给你分了个官当呢,你还拿起架子不干。”

    一时,所有人都来撺掇,六指秀才这才大笑两声,接手了为家门编谱写志的使命。

    一年后,洛河源宗氏家族的第一部祖荫面世了。它被抄录了两份,一份是宣纸质地,一份是丝绸质地,全都用祖传的老墨书写。前者放在掌门的家里,后者供在了老先人的灵堂里,只有在家门搞大的祭祀活动时,才被请出来,接受后人的敬仰,再续添新的人丁名进去。

    据说,按照当时的族谱所载,我们家老祖名下的五大门头,人口总数已达五百多口。这是短短的二百多年,枝繁叶茂出的成果。细想一下,这又是一个怎样的繁殖速度啊!

    好景不长,在清朝道光年间,陕北发生了一场几百年一遇的大洪灾。按史志上的描述,那场大暴雨如天河决了口子般下了半个多月,整个黄土地成了一片泽国。洛河源上洪水泻流不畅,淹及低洼地带,山石滑坡,人畜多为鱼鳖。处在洛河源几条川汇聚之地的老石湾,首当其冲地经历了这一场灭顶之灾。据一个叫师承的宗家老辈人讲述说:

    “洪水下来,排山倒海,响声就跟打雷一样。水一开始还向下泻,后来就涌住不动了。那是多危险的事呀!头几天,石湾的台子地眼看着被淹没了,马上能收的庄稼,全让没了顶。后来,那大雨没完没了,一下子就下了半个多月。石湾前的洛河靠下游的地方,一处大土山,被雨淋得滑了坡,位移的把河道给挡了个严实。蓄住的水漫上来,石湾庄前那一道路上的牌坊楼子全都给淹了。住在弯子低处的人家,一栋栋石窑转眼就让洪水给泡上了。后面的山泥下来,就跟抹泥一样,把道台老先人给修下的石窑院,差不多全给和在了泥水里边了。”

    “那雨下的七沟八岔里全是水,一个个土山头,就跟在水上漂着一样。山里的野猪,狼,狐子,被水逼在了山头上,为了活命,咬得你死我活。村子里的鸡猪,都活活的让雨给淋死了。就连人的骨头都活活的开始带出臭味来了。那种情形,你们说可怕不可怕。”

    “等洪水过去,人们自救时,一统计,光石湾的宗姓家人,就死了十有六七。存留在高处的几处房子,因为地基松软了,开了裂子,谁都不敢住。低处的更是啥都没了,整个村子几乎全部被水毁了。只有东面的老坟园子,因为地势高,又修的结实,成为了村子里保全最好的一处遗迹了。”

    “那场大洪水,宗石湾是那个样子,分散在其它地方的本家族人,情况都差不多,也都受了害。只有迁到最远的老祖养子那一脉,受损最少。他们为了帮助这边自家的兄弟们,可是做了天大的牺牲了。这是咱们家老五门分户后的最大一档好处。要不然,在那场大灾难面前,咱们家门怕真难挺过来的。”

    “洪水下来时,咱们家还发生了一件稀奇的事。那两份族谱,纸质的被水泡的没了。绸子的在窑洞冲倒后,被水涮到了外面,就一直漂在水上。咱们家门中有个娃娃叫三顺,月亮地里看见水中有个东西在动,扑腾的就跟个活人一样。娃吓得叫了大人出来,用长筢子拉上来,一看,才发现是那份绸子族谱。”

    “族谱被水泡了,上面的字啥也没了。人们都说,这一下全完了,啥的记事也没了。谁知道,等洪水退去后,族谱被太阳一晒,上面就开始显字了。当时把人们稀罕的,都说是老先人显灵了。”

    讲述用口头文学的方式,通过代代相传,至今还在流传。我们前面的几章里的内容,也多采自他老人家的原创,而略加修饰演义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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