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坐的人

去年的今天，作为家里的长子长孙，我抱着奶奶的骨灰盒，走向半山腰的坟地。我还记得那天的风很大，卷起山中的沙石，刀子一般的️割到身上。身后是家人们的脚步声，不知道他们是否悲伤，但听起来好似很沉重。

这几天来，精神与肉体的折磨让我感到无力。肆虐的狂风好像要把我连根拔起。我最终没能挺过生理的极限，一下子瘫倒在地上。最廉价的骨灰盒摔得四分五裂，在山风的加持下，我的奶奶被吹到了天上，最终飘向了不可名状的远方。

我跪倒在地上望着这一切，突然想起了宇宙大爆炸，秦始皇统一六国，又想到了罗马帝国的衰落，英法百年战争。有些呛人的粉末被我吸了鼻腔，我仿佛看到埃及神官在莎草纸上写下圣书体，而我的身后则是一片骚乱。听到了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声，感觉到有人在撕扯我的衣服。我好像看到了一个被称为爸爸的物体拽着我的衣领，不断地扇我的耳光。所幸在那一刻，我忍住了想打的喷嚏。

不知是否因为人的骨灰有致幻效果，从那一刻起，我经历的一切都让我感觉不真实。虽然如此，我对这一切，还保留着些许记忆。

我还记得我呆呆地坐在火炕上，脚边放着一盘萝卜丝丸子和一碗快干了的稀饭。萝卜，我想起了这种食物，也回忆起了我奶奶。那个时候她还不是被风扬起的一撮灰。我依稀记得她曾对我说，萝卜是东北小人参，吃了治百病。她还说，萝卜吃多了爱放屁，有的人不会游泳，就在下水之前狂吃萝卜，攒一肚子屁，然后再用木头橛把屁眼子堵上。等到下水游泳的时候，只需要把木头橛一拔，就能在水面上风驰电掣了。我奶奶还说，她年轻的时候中国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后来，毛主席就开始倡导大家种萝卜。大家每天吃萝卜菜，喝萝卜汁，主食也是被刻成萝卜形状的萝卜饭。当年火箭燃料严重不足，我们就急中生智的把十几个攒了一肚子萝卜屁的人绑在火箭上，木头橛一拔，就一飞冲天了。

不知道是因为想起了奶奶，还是被火箭英雄的事迹所打动，我鼻子一酸，不争气的哭了出来。我随手扯了一张报纸打算擦擦眼泪，却在报纸上读到了一则有趣的新闻。

报纸上说，一个月前，有一个人在中央广场的中央，猖狂的静坐。他不吃不喝不睁眼，也不跟任何人说话，只是猖狂的坐在那里，对全市人民进行无声的挑衅。智慧勇敢的执法人员不论如何推搡拉扯，都不能让静坐者移动分毫。

翻开另一面，是一组照片。有警察用警棍殴打静坐者，有部队用机关枪扫射静坐者，还有技校校长用挖掘机挖静坐者。但静坐者依旧纹丝不动。

下一个版面上印着四个红色的大字：猖狂至极。大字下面，是一些小字。好像写着，一些收到静坐者鼓动的人也开始在广场上静坐，后来被依法逮捕之类的事情。这一页的小字写得一个比一个小，用墨也一个比一个淡，后面的内容我无法看清，就好像被隐藏进了一个无法言说的空间。

翻到下一页，会看到热心民众对静坐者的控诉。一个阿姨说，静坐者丑瞎了她的双眼。一个老爷爷说，静坐者吓死了他的狗。还有一个小学生说，静坐者是一定古巴比伦派来的。这一版面的下半部，是一些专家评语。他们中有作家，有科学家，有思想家，还有劳模。有人说静坐者是外星人派来的监视者，有人说静坐者亡我之心不死，最后一位劳模说：静坐者一定是想抢我们的大便。

虽然专家们的意见没能达成一致，但我里人在如何埋葬我奶奶这件事上，做了统一的决定。最终，我抱着一罐塞好了我奶奶相片的奶粉，走向了墓地，并在乌鸦沙哑的啼叫声中将它缓缓入葬。被火焰缠身的纸人纸马噼里啪啦的响着，被烧焦的贡品里飘荡出一缕苦涩。我看着带着火星的纸钱被秋风扬带半空，眼前不禁浮现出这一幕：

广袤的中央广场一眼望不到边，静坐者在其中渺小如尘。几颗巨大的氢气球被绑在他的身上。那些气球上都粘着四五个没穿裤子的人。他们开心的啃着萝卜，堵在屁眼子上的木头橛好像在凝视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