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愿意怀念一个人,一个孤独的人,一个没有姓名、没有祖国的人,一个我所尊敬的人,因为他和你绝无共同之处——这便是我自己。今夜我将思考我是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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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前我读过一本书,写书的是一个叫做亨利·米勒的美国流氓,这家伙年轻的时候是个穷光蛋,酗酒、吸毒、捡破烂、搞女人,白吃白喝、坑蒙拐骗的事情可没少干,后来不知怎么的他就出名了,这足以证明一句老话:英雄不问出处,古今中外无不同。只要你能够冒出来,那么你所经历的一切,都会成为你炫耀的资本。亨利·米勒的书里,有一段关于巴黎的话是这样说的:“……巴黎像个婊子,在远处看她非常迷人,叫你迫不及待地想把她搂到怀里。可是过了五分钟后你便觉得空虚,你厌恶自己,觉得自己受骗了。……”我觉得,这样的描述即便是用来描述英吉利海峡对面的伦敦,也完全合适。如果一定要加以区别的话,巴黎像是一个爱时髦的婊子,可以算做妓院里的红牌,而伦敦这个婊子就比较的土气。
距离我最后一次离开伦敦,已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了。说是离开,其实跟逃亡差不多。那是2005年的8月15日,我形单影只地穿过希斯罗机场,没有行李,只有一本护照和13英镑,没错就是13英镑。本来是一张20英镑的纸币,但买地铁票花了7镑,如果我熟悉路线或者说如果我能从容一些,本可以少花钱的。幸运的是,那天恰巧遇上了英国皇家航空的乘务员罢工,乘客可以选择改签到罢工结束之后再旅行,或者接受航空公司提供的40英镑用于机场购物,按时乘坐旅途中没有乘务员也没有食物的航班。我当然选择了后者,因为我一分钟也不想再呆在伦敦了。10多个小时的飞行距离,没有食物也没有饮料,只有饮用水和座椅靠背上的影视游戏,就连迷糊间做的梦都是那么光怪陆离,这是我最奇异的两次旅行之一。
从那时候开始到现在的大部分日子里,我都生活在国内,偶尔会出国去转转,看望朋友、谈点生意。说真话,我一直都没有能完全地习惯我现在的生活,就好像我始终适应不了来回颠倒的时差。
时差问题反应在我身上的并不是睡眠,而是食欲,从睡眠的角度来说,时差之于我几乎是不存在的,任何时候我都能够做到:倒在床上就睡觉。大家都知道,在中国大部分时间里我们12:00吃午餐,晚上18:00吃晚餐。当我跑到国外去,,吃饭的时间就变得很不规律了。比如在阿根廷,午餐时间是14:00或者再晚些,晚餐21:00以后。最晚的一次晚餐,我是半夜吃的。这就让我很吃不消,肚子饿的时候没到吃饭时间,等到了吃饭时间我又饿过头了。好容易一个星期、十天半月下来,我把自己的起居饮食调整到与当地同步,也就差不多到了该回中国的时候了。紧接着又是在中午12:00的时候我没有饥饿感,等我感觉到饿了的时候,我却要做事。
不难想象,我一直都在消瘦,裤子都已经换小了两个号。而与我逐渐消瘦下去的身体呈正比的,是我的精神状态。要准确地说明白精神状态是怎么回事,确实有点困难,而且难免会给人一种做作的感觉。然而在我而言,却又是非常真实地困扰着我。比如说,如果我在KFC里面吃完东西自己去倒盘子,会有朋友说:周三你很虚伪,这里是中国,你得留点事情给别人做,这儿需要工作的人太多了;但假如我吃完东西就走,同样也会有人说:靠,你在外面做十几年华侨,怎么还是这种素质?你们要知道,像这样说我的,通常都是我的朋友,理论上来讲,朋友就是用来调侃和揶揄的,如果他们不这么揶揄我,那肯定就是不再把我当朋友了。我倒盘子也不是,不倒盘子也不是,最终的结果只能是我远离了KFC,这倒是有一个好处,可以不受垃圾食品的毒害。再比如说开车这个事情。大家都知道,在国内开车,如果你不抢道,会有太多的时间浪费在等待中;放眼中国的所有城市,没有哪一条街道上没有驾车者在抢道,大家都很着急,见缝就钻,摁喇叭、晃强光灯,谁也不让谁。要学会像这样驾车,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毕竟我的第一本驾照就是在国内考的。几乎是我回国的第一次驾车,我就能够像条泥鳅一样在车海中钻来钻去,前面有车子开得慢,我就摁喇叭,如果是在禁止摁喇叭的街道,我就拿强光灯晃,并且,只要一有机会,立马超车上去,从来不用去管画在地上的是虚线还是双实线。我几乎是立刻就忘记了自己在国外是怎么开车的。终于有一天,有人在我身边说:“你看起来就像是一辈子都没离开过中国!”这话把我说得整个人都一愣一愣的,差点就把车子撞上前面的那一辆。“我本来就是个中国人,我得像个中国人那样去活着!”我在心里这样嘀咕。这有错吗?我绝不这样认为。
其实我想说的并不是吃KFC,也不是开车抢道不抢道。我想说的是长期以来一直困扰着我的一种情结:我非常努力地保持着中国人的本色,同时也非常在意表现出被西方生活所同化的举止,这两个方面都让我饱受非议,又确确实实地令我的虚荣心得到满足。我喜欢喝咖啡,也喜欢喝茶;我会在乘电梯时让女士先进并且对在电梯里抽烟的人满脸鄙视,同时我也会凶狠地呵斥来向我乞讨的乞丐……直到这时候,我才明白过来某些作家、诗人胡说八道的心态。一直以来,都泛滥着这样的一种文章:洋洋洒洒且极其煽情地描绘着西方世界的文明,街道干净整洁,没有人乱扔垃圾,没有人闯红灯,最过分的一个场景是,在某国的高速公路上,某位中国游客往窗外扔了一个矿泉水瓶子,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立马停车了,还下去捡回那个瓶子。这是我最早接触到的西方社会生活,简直就跟理想国一样。在我刚踏进西方世界的那些日子里,我很愤慨地看到,伦敦的街头一样很多垃圾,甚至白金汉宫的花园里也不例外,英国佬在家里吵架的嗓门也很大,他们同样也不在乎自己的脸面、更不会在乎隔壁邻居的感受,更别提周末夜晚的那些夜店分子,在街头小便、吃过的快餐盒遍地都是、喝醉了打架斗殴……我很奇怪,为什么某些人写的文章里,竟丝毫没有这些情景?他们到国外来,就没有看到时代广场上的烟头?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怀疑这些作家们的动机不良,否则他们为何要或编造或夸大西方人的文明举止,以此来扇自己同胞的耳光?现在我是明白了,这些人和我一样,一样的苦恼,一样的虚荣,我们做不了所谓的香蕉人,同样也做不了芒果人。
许多年以前,那个轰动一时的电视剧《北京人在纽约》里头说:如果你爱一个人,就带他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一个人,也带他去纽约,因为那里是地狱。那时候看这话,感觉就跟格言一样精辟。其实这话说的非常不靠谱,或者说根本就是在推诿罪过。天堂不在纽约,不在伦敦,也不在圣保罗,地狱也是一样。天堂和地狱,都在我们自己身上,与任何地方都无关。正如罗大佑的一首歌里唱的那样:
耶稣有另一个名字
叫做你也叫做我
我们都有他的圣灵
还有魔鬼的本性
撒旦有另一个名字
叫做你也叫做我
他在梦中将我惊醒
笑我平凡的人性
平凡有另一个名字
叫做你也叫做我
我们都在白天犯罪
就象夜晚的忏悔
如此我才真正明白
星期天的教堂为谁开
上帝住的天堂门外
平凡的的魔鬼在等待
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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