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们，原谅我……

2001届某中学初一（2）班全体同学：

        时隔十七年之久，你们早已成年，为人夫为人妇，不知你们都经历了怎样的人生？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被岁月善待？

        十七年前，你们刚上初一，稚气未脱，满心憧憬，人生才翻开新的篇章。而我，刚刚踏上讲台，怀着对这份事业满心的热爱，意气风发，信心满满。错就错在，你们遇上了我。

        遇上了本没有什么不好，年轻有活力的老师，青涩有好奇心的学生，我们的搭配，本该是世间最美的组合：热情洋溢的老师，带着一群小鸟一样可爱的孩子，欢快地徜徉在青春的大道上……

        然而这只是文学作品中的情节。

        遇上我，是你们的幸，也是不幸。

        每天早上六点半，我会准时出现在教室门口，一旦我出现，再来的同学都算迟到。迟到了的不能进教室，站在教室外面读书，无论严寒酷暑、风吹日晒。

        我没有想过：有多少离家较远的孩子，每天早上五点多就得起床洗漱，才能赶得上我的时间？晴天还好，如果遇上雨雪天气，他们这是拿命在上学呢？

        记得有一次，连续下了几天雨，有几个住校的学生周天晚自习没来，周一早上才到。等到他们慌慌张张跑进教室，连课桌，我都叫其他学生抬走了。虽然我只是吓唬他们，但我从来不询问原因，因为我信奉“解释就是掩饰”，且美其名曰：“学生天生就是克服困难的。”

        后来当我亲身去了一趟他们所在的村子，感受到路途的遥远和艰险时，我确实体会到了人力的渺小：有些困难，不是说克服就能克服的呀。

        孩子们，真的对不起，请原谅老师的年轻鲁莽……

        记得那次学校组织文艺汇演，为了给班级争得荣誉，我废寝忘食（你们也得被强迫忘食废寝），带着你们排练。

        文体委员高同学，就因为组织训练时，对着同学们做了一个鬼脸，被我狠揍一顿。其他同学吓得大气不敢出，战战兢兢地按照我苛刻的要求继续训练。当时的场景，用白色恐怖来形容，一点不为过。

        还有刘同学和王同学，就是因为在课间活动时去打了一次乒乓球，导致上课迟到。就被我罚站在乒乓球案子上，整整一上午。骄阳似火，我是怎么想得到如此毒辣的办法的？

        当时我十分得意自己的创意，这样的惩罚措施，可是其他老师所没有想到的呢。看你们以后谁还敢犯？

        可是孩子们，如今我真的后悔。后悔曾经冠以严师的美誉，对你们所造成的身心伤害。请你们，原谅我……

        党同学是个女孩子，性格泼辣了些。经常和各科老师起冲突，在班上也是骄横跋扈。如此“顽劣”的她，自然是我打压的对象。记得有一次班会，我拿着一把戒尺，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她打哭了。哭了还不算，还让她在教室前面一直站到下课。

        有个姓吕的女同学，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比较“皮”。有一次我批评她，她居然一脸无所谓，还在那儿偷笑。这可严重的挑战了我的权威，我让她站在花园边的一字砖头上，不准掉下来。掉下来一次，多站十分钟。

        我想，我的这些天才的惩罚措施，并没有使你们心服。之所以你们不再犯同样的错，也许只是迫于我的淫威罢了。

        每一个人在成长的道路上，都是通过不断犯错，不断改正错误，才能逐渐趋向完美。而我，作为一个师者，为什么就不能容忍学生犯错误呢？

        当时学校是按班上学生的成绩，给老师评优树模的。我也曾在其他同事的怂恿下，跟你们串通一气，让你们在考场上，根据我的语气轻重，判断听力选择题的选项……

        孩子们，为了荣誉，老师也曾置师德于不顾，也曾混淆视听，颠倒黑白。这严重影响了你们人生观和价值观的树立。老师对不起你们，请你们，原谅我……

        班上那个姓贺的女孩，智力比较迟缓。多次因为作业或者课堂听讲的问题被我打骂，讽刺。

        上到初二她就辍学了，回去以后听说很快就嫁了人。大概是前几年，我无意间听说她的娘家正在起诉婆家，说是她得了非常严重的病，婆家不给治疗，把她送回了娘家。

        不知道她如今是否安好，娘家和婆家相互扯皮，可是她的病还耽搁得起吗？

        我的教育并不能改变多少农村孩子的命运。好多女孩依然跌入愚昧落后的宿命中，被亲人、被婚姻欺凌？

        我的孩子们，我对你们所犯的错误，有些，是再也无法弥补的呀。请你们，原谅我……

        史同学是个文艺小青年，刚刚带他的时候，我还挺虚伪地表示欣赏他的文艺个性，他也为自己终于觅得知己而庆幸。课堂上，我看得出他眼里的热情和渴盼，心里不由得意着。可是慢慢的，我终究受不了他的散漫，有一天终于爆发：当我把书扔下他的那一刻，我看出了他眼里的冷漠……

        他什么也没有说，默默地捡起了散落的书，但是从此，他的眼神忧郁而淡漠，再也不肯热切地望向滔滔不绝的我。

        而我，明知道自己错了，却也不肯低下老师尊贵的头颅，向他示一点点好。

        那年我离开老家，几乎和所有往日的亲戚朋友失去了联系。但是史同学，多年不曾联系的我的学生，却跑到我的家里，向父母要来我的联系方式，在电话里他向我认错，他把当年所有的过错归咎于自己，认为是他辜负了我作为一个老师的良苦用心。

        电话这边的我一度汗颜。作为师者、长者，我何曾有过一点点的心胸和气度？我，不如我的学生。

        孩子们，对不起。作为老师，面对你们的纯真，我自愧不如。

        十七年过去了，你们早已步入成年人的世界。你们当中有些人的孩子，也已经变成了我的学生。

        义务教育法明确规定：不准体罚、变相体罚学生。

        如今的学生和家长自我保护意识逐渐提高，而我也不再打骂学生很多年。我的学生视我为慈母、知己，但是只有我知道：这一些些的宽容，哪一个不是曾经的苛刻换来的？

        孩子们都是宽容的，我知道善良的你们依旧会替我开脱——老师打骂你们，都是为了你们好。

        但是只有我知道，曾经因为年轻气盛，对年幼的你们所犯的错误，打心底里，我一直不曾原谅过自己。

        著名教育家陶行知曾说：你的教鞭下有瓦特，你的冷眼里有牛顿，你的饥笑中有爱迪生。你别忙着把他们赶跑。你可不要等到坐火轮，点电灯，学微积分，才认他们是你当年的小学生。

        孩子们，对不起！

        2001届某中学初一（2）班全体同学，请让我深深地向你们鞠上一躬：虽然你们用足够的宽容，见证了一位新教师的成长，而我却没有给你们足够的耐心，等待你们慢慢长大。我的严苛，伤害了本该天真烂漫的你们，给你们的青春，留下了阴影——

        对不起，请你们，原谅我……

                                              一个忏悔的师者

                                                2018年12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