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美利坚合众国,大英帝国,法兰西共和国,意大利王国,大日本帝国,中国北洋政府,为促进世界和平,减少军备负担;我们决心,为达到此一目的,签订条约限制各自的海军军备,并任命各自的全权代表:
美利坚合众国总统:
约瑟夫·兰尼斯特·克林顿
美国国务卿:
奥斯卡·莱恩·安德
美利坚合众国公民;
大不列颠和爱尔兰联合王国以及英属海外领地国王:
赫尔辛·兰卡·维尔特
大不列颠和爱尔兰联合王国以及英属海外领地国务卿、荣誉空军上将:
Tequila·Wealter
………………
法兰西共和国总统:
叶尔菲·德·克里斯蒂安
驻合众国特命全权大使,大十字荣誉勋章获得者;
意大利国王陛下:
洙凯利·莫夫·迪亚夫
意大利王国参议员:
维托里奥·里希阁下
意大利王国参议员,驻合众国特命全权大使洙凯利·伯蒂尼·迪亚夫
日本天皇陛下:
峯岸世荣
峯岸友三男爵,海军大臣,大勋位,正二位
峯岸喜重郎男爵,驻共和国特命全权大使,勋一位,正三位
中国北洋政府代表团:
吴佩、赵传、张左霖
经过互相磋商及沟通,出于善意和负责的良好意愿,达成以下决议……”
1921年11月12日至1922年2月6日,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由美国建议,与英、日等帝国主义国家为重新瓜分远东和太平洋地区的殖民地和势力范围的国际会议,太平洋会议在美国首都华盛顿召开。
“听说意大利有一个脑子有点毛病的亲王这次也来了,怎么没看见他?”兰尼斯特趁着台上的人滔滔不绝似乎不会舌头打结似的宣读着冗长的条约的功夫整个人靠到了椅背上,放松了一下这正襟危坐了数小时的颈椎,同时也不忘和立在身后的新任外使峯岸凛小声地扯上一句。
“老板,要一碗意大利肉酱面~”
一个把西服当披风穿的少年此时正对着街边小摊海报上诱人的意面笑得眉眼弯弯。
“没有肉酱面了。”
“那就培根面吧。”
“没有培根面。”
“嗯…我只要肉酱好了。”
“没有肉酱。”
“这也没有啊…那培根。”
“…没有培根。”
可峯岸凛却毫无心思回答兰尼斯特的问题,他的视线牢牢锁在会议桌正对面的峯岸世荣以及其身后的人身上——那是他的父亲和哥哥,也是给予他童年最大伤害的人,更是把他从国内变相驱逐的人。
“凛,你在想什么?”眉头不可察觉地皱了一下,兰尼斯特不喜欢他在自己面前走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兰尼斯特沉思了片刻,略有些嘲笑道,“你这是想家了?”
想家?
你不要以为在国际会议上就能开国际玩笑!
峯岸凛发誓自己真的很想就这么吼他一句,如果不是自己寄人篱下,而且现在环境不允许的话。
他会思念大日本帝国那美丽富庶的岛屿,但决不会想那个只会带给他讥诮鄙夷的家!
深吸了一口气,峯岸凛故作平静地开口:“…没有。”
审视的目光中带着调笑的意味,兰尼斯特扫了他一眼,转过身去似是不经意,却带着无疑的肯定:“你在害怕。”
“没有!”这次峯岸凛急于否定,呼吸也似乎急促了很多,一双流光暗转的桃花眼刷得有些泛红,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毋庸置疑地,这拙劣的掩饰在瞬间被对方看穿了去。
若有所思地轻抚了下下巴,看着对面一脸假正经实则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纵欲过度的日本天皇峯岸世荣,还有他身后那两个从一开始就以一种看可悲的生物的目光轻蔑地看着自己身后峯岸凛的两个仗着出身好攀上去的国务卿,兰尼斯特嘴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
看来自己这个小外使还有不少故事啊。
也是,自己不是从第一天看到他起,就觉得他是特别的了么?
那一个圣诞夜所有官员都回家和家人庆祝节日了,他也就只能独自上街赏个雪什么的。当他百无聊赖又带着似有似无的伤感在街上闲逛时,他看见了这个一身黑金和服的人。
在西洋化的年代里这么一身装束也着实属于另类的了。
他站在远处就这么看着峯岸凛在雪中一个人吃力地拖着行李箱,顺便还促狭地想着这个圣诞看来还有人比自己更惨。但是当他的触碰到那比冰雪还寒凉的视线——不是冷冽,而是一种荒芜的绝望——他的心莫名地瑟缩了一下。
黑金的和服在寒风中猎猎,昏黄的路灯描摹着单薄的背影,他可以看到对方的手被冻得通红。
他究竟是谁?
后来当自己知道他是新来的,还被自己嫌弃的日本外交大使时,自己明显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这么一个连外使最基本的口才都没有的人,怎么会吸引自己呢?
可是在这之后的一天,他意识到自己错了。
台上头发稀零的老人好像不知疲倦地依旧在朗读合约内容,兰尼斯特陷入了沉默,峯岸凛也没什么事可做。
他只觉得来自对面的目光让他心生怒意却又有着似乎已成习惯的闪躲。可能兰尼斯特说得对,自己就是在害怕,没用地害怕。
会议之间的休息时间总是比议中更加难熬,当有人在口若悬河地讲话时你的沉默不语是那么正常,然而在休息时间里没有人工背景音乐,整个会议室诡异的寂静,气氛就像蛋清在搅拌机的作用下越来越浓稠,每个人都被笼罩在着压抑的氛围中。
“哟,弟弟,这外交大使当得还称心吗?”在这样的环境下哪怕是再轻的声音也总有很强的穿透力,让人心神一颤。峯岸凛猛地抬头,不出意外地看见了峯岸喜重郎那张轻佻的脸。
“这还用问人家,看看人家都攀上总统大人了,自然是日子过得舒心。”还没等峯岸凛有所反应,又一道痞气的声音插了进来。
峯岸友三带着明显攻击意味的话让峯岸凛心底一震。此时附近已经有几个别国的参议人员听到了这里的对话,敏锐地捕捉到了话里的可疑,他们状似无意地稍稍侧过头来。
「攀上」?
看见许多冷眼里观望着的议员那略带不屑的神情,峯岸凛感觉自己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难道自己要给这些人留下靠卖上位的形象吗?
难道峯岸家族毁自己在国内的生活还不够吗?!
“诶别说的这么直白,没看见人家的眼神这么凶嘛……”瞥了一眼峯岸凛,峯岸喜重郎阴阳怪气地开口,看似是在责备自己弟弟,实际上却顺水推舟地把峯岸凛这「卖身求荣」的罪名坐实了,以后峯岸凛解释再多也不过是此地无银越描越黑,“这种事情没人愿意搬上台面来呀。”
“峯岸喜重郎!你不要太过分!”掩在袖子中的手骨节泛着不正常的白,指甲几乎要嵌入掌心,峯岸凛压低了声音朝对方吼道。
不是的!不是的!不要相信他们!
内心不断呐喊着,却哽在了喉咙里,峯岸凛只能无力地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听到对话的内容,对自己投以轻蔑的眼神,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此刻的峯岸凛恨不得夺门而出,可是他清楚自己站在这里不是因为自己,而是美利坚合众国总统带他来的,不能拂了他面子。
余光里看到峯岸世荣还是一脸淡漠地坐在他的位置上,似乎是完全没有留意到这里发生的事,可是峯岸凛怎么会不知道这是他默许的。
想到这里,峯岸凛的心更又是凉了几分。
“过分?还没有更过分的呢。”下巴微挑,峯岸友三挑衅地看着努力隐忍的峯岸凛,“要不要我们来回忆一下童年往事啊?弟弟?”
注意到面前的人瞳孔猛地一缩,峯岸友三露出了胜利的微笑,近乎残忍的语气仿佛一刀刀凌迟着峯岸凛的心:“真是奇怪?妓院出身的孩子最该懂的就是察言观色啊……要不然怎么伺候恩客?”
“还是披久了贵族的皮,就翘尾巴了?”
“哦我忘了你比起你母亲来说已经是青出于蓝了。”都攀上男人了,还是总统。
“穿得这么人模狗样的我们都差点没认出你啊,差点都要忘了这样光鲜的你也曾为了一碗剩饭跪下来求我们啊……”
“够了!”感受到周围传来的没有丝毫善意的视线,峯岸凛只觉得置身冰窖,身体颤抖得厉害,一双桃花眼也失去了平日的光泽,只剩下微微泛红的眼角,“你们…够了……”
开口啊!
不要这么没用峯岸凛!
把你想说的说出来啊!
忽然,攥紧的手被一片温暖所覆盖,峯岸凛一惊,抬起头来却看到兰尼斯特认真地看着自己,手紧紧握住自己的。自己的心仿佛也在这一刻平静了下来。
至少自己不是无所依靠。
平生第一次产生了不忍这种感情的兰尼斯特握住峯岸凛的手的同时不觉皱了皱眉——他的手凉成这样。
据说当一个人紧张害怕的时候手会变得冰凉,血液全部回流到腿上,是本能地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眼前的人…是他害怕的么?
他怕的究竟是这两个人,还是血亲之间的冷漠?
看峯岸凛脸都煞白,说得正在兴头上的峯岸友三更是得意忘形,又向前逼近了一步:“怎么?受不了了?我们还没说你……”
“闭嘴。”
准备好的「满腔陈词」被突兀地打断,峯岸友三明显有些不快,但当他一脸鄙夷地瞥向声音所在时,他的脸色刷得比峯岸凛还白。
刚才还一脸事不关己的美利坚合众国总统现在冷酷的目光让他莫名地脊背一寒。
“呵、呵呵…”峯岸友三干笑了两声,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嘴上却还是不饶人,“峯岸凛,看不出来你勾人的本事不错。”
本是压低了声音对峯岸凛说的话被兰尼斯特收入耳中,他微微抬眼扫视了一下对方——只是这样一个几乎不被察觉的动作却让峯岸友三感受到了来自极夜的寒凉。
身后的峯岸喜重郎不留痕迹地拉了拉峯岸友三的衣服,示意他适可而止,有些人不是随便能惹的。可峯岸友三到底是年轻气盛,即使已经吓得四肢有些僵硬麻木,他还是作得自己似乎「不畏强权」的样子。朝峯岸凛挑了挑下巴,还没来得及开口,兰尼斯特突然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气氛一瞬间剑拔弩张,大家似乎一下子都注意到了这里的异样,窃窃私语声一下被掐断,剩下死一般的寂静。比峯岸友三整整高出一个头的兰尼斯特冷冷地睨了一眼对方,处理巧妙地把峯岸凛护在身后,握住他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对过的峯岸世荣脸上也不见了方才的事不关己,眼睛死死盯着这里的一举一动,准备随时过来给自己儿子——当然不算峯岸凛——救场。
从刚才这个一贯作风冷情的总统在峯岸凛被在大庭广众之下侮辱时伸出手握住他的开始,峯岸世荣就猜到这约瑟夫对峯岸凛这小子的不一般,可是他以为也就仅此而已了。但现在对方竟愿意为了峯岸凛公开得罪盟友的议员,这记耳光打得够响亮。
这时候峯岸喜重郎已经不管自己的举动会不会被别人看出来了,直接单手扳住峯岸友三的肩膀强制把他转向自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又眼神示意他赶紧道歉闪人。峯岸友三却好像反而被激怒了般,打开自己哥哥的手,冲到被兰尼斯特挡在身后的峯岸凛面前,猛地揪住他的衣领,眼底忽然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憎恨:“你都被赶出来了!为什么你还能活得这么好?为什么?!”
“咳咳… ”颈部骤然的紧勒感让峯岸凛不住地咳嗽,转而他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在旁人惊愕的目光中大笑出声,不过从微挑的眉梢可以看出他此刻的笑并非开怀,“活得好?峯岸友三!你长眼睛吗你说我活得好?”
在异国他乡他没有一天不被人冷嘲热讽,没有一次不被人在背后议论,没有一刻不想着要回去。
是的,日本是他要逃离的地方,那里有他最不想回忆起的过去。
但同时对故乡的留恋无时无刻不牵扯着他的内心。
“我活得好,就不会被赶来这个地方,我活得好,就不用现在在这里被你们侮辱践踏!”
很少看见一直被自己欺压的峯岸凛这么激动,甚至连脸颊都晕上了不正常的红,峯岸友三有片刻的愣怔,随即被峯岸喜重郎拖着带走。峯岸世荣眼底闪烁不定,似乎和平常也有些不同,却琢磨不清这到底算什么情绪。
“峯岸凛,你算什么?!你不过是一个贱人生出来的孽种!你不要忘了你从前在那些男人身下的样子!你不要忘了你求我们帮你的时候是怎样低贱!你以为你现在攀上了人家总统就可以在我们面前嚣张了吗?真他妈有什么娘就有什么样的儿子!下贱坯子到哪都是下贱坯子!你不天生就是个求别人上的贱人吗少他妈给我在这里装高洁!”
会议室里原本细细碎碎的谈话声在同一刻止息,数百双眼睛带着各异的目光齐齐望向峯岸友三话中的主角——峯岸凛。大多数人明显是对峯岸友三的话深信不疑,有的一脸轻蔑地睨着峯岸凛,有的则是抿着嘴角——不知是在憋笑还是怎么的——等着看峯岸凛的反应,等着欣赏一场司空见惯的皇室内讧,还有些人似乎是在低头整理手上的文件,却又时不时快速地瞄上一眼再很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感受到紧握的那只手剧烈的颤抖,兰尼斯特便知道峯岸友三说的都是实话。眉头不可察觉地蹙了一下,他莫名感觉心里哪一块有些不舒服。——怎么说自己也没有心脏病啊。
“我不是!”脸上已经毫无血色的峯岸凛只有狠狠地攥紧自己的手才能控制住声音的颤抖。或许这样的辩解连他自己都知道太苍白,他并没有用「我没有」之类的词汇,而是说自己「不是」。也许这样才能保全他仅有的一点尊严。
“不是?那就是说你承认都曾做过那些事?”带着一脸胜利者特有的自以为是,峯岸友三激动得差点没拍桌子,他可没想到峯岸凛会承认地这么爽快,“哈哈哈哈哈哈你居然承认了!峯岸凛啊没想到你他妈还真是挺贱的!”
看着峯岸凛被兰尼斯特护在身后的样子,峯岸友三又坏意地补上一刀:“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的……哦!贱人有贱福!”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峯岸友三的视线投向兰尼斯特紧握的峯岸凛的手上,峯岸凛此时也有些反应过来握着自己手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愣怔了一下。不知是谁没忍住,嗤笑出声,峯岸凛触电般地把手缩了回去,在周围毫无善意的眼神中转身夺门而出。
会议室沉重的大门合上发出惨痛的闷响,兰尼斯特似是不在意地把手放下,努力忽视着心中顿起的空落落的感觉。
一旁的峯岸友三满意地看到了峯岸凛离开时掩藏得不是很好的眼泪。
他赢了。他就是要他不好过。从小便是这样。
一个低贱出身的凭什么和他们享受同样的待遇。
“I'll never see him, right?”不知道什么时候兰尼斯特已经走到了门口,他脚步顿了顿,并没有回头。
——但每一个人都知道他这句话是对谁说的。
《下一世纪》 ·第五章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