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秋天我搬到了金色港湾新家,虽说各种家具都是新添置的,但是因为恋旧的缘故,还是象征性的搬去了几件旧家具,其中的每一件都和我的某阶段段、某件事、某个人有联系,我看着这些物件,就会想起往事。而唯一从老家带来的只有一个木盆。 今年夏天儿子一家从南方回来过暑假,回到家里没过几天,他就嚷嚷着说要把家里以前的破铜烂铁都扔了。话说不及第二天,等我中午下班回家,他还真的扔了好几件东西,其中就有这个跟随我多年的木盆,我对儿子说,扔了别的我可以不计较,要是把木盆扔了赶紧给我捡回来,他说在门外电梯后面楼道里。儿子还算良心未泯,没有把木盆直接拿到楼下,其他两件拿到楼下随后就被别人捡走了。
我特别在意这个木盆,倒不是它是一个传家宝,而是这个木盆有一段特别的来历和过往。这个木盆的存在已有40多个年头了。而做这个木盆的时候,我才十几岁,那时我还在上学,没有参加工作。我的远房表叔叫庹新明,他有一手很好的木匠手艺。木匠的手艺一般分方活圆活,各有侧重,方木匠做的是桌椅、箱柜之类,圆木匠则做的是箍桶、箍盆之类,而庹家表叔尤其擅长的是圆活,他箍好了的水桶、木盆不需要用水泡、也不需要上桐油,就可以直接拿去装水而且不漏。他做的木盆叫广盆,不是一般的直通底,而是用了挂榫工艺,就是在靠近盆底处,用锯子先把盆壁木板开个口,再用凿子凿出一个斜面,盆底的直径要比盆底内径大个半公分,待盆子上箍的时候,把盆底嵌进事先开凿的榫口里,这样的盆子只要是梆子不烂,底子就不会掉下来。因为这个缘故,老爹把他请到家来,先是箍了一担水桶,然后又对表叔说,我有两个儿子,你给我用杉树兜子再箍两个木盆,将来儿子们长大分家了,一人一个。
等我参加了工作,老爹就对我说,你工作了,走到哪里都要洗澡洗衣服,为你们兄弟俩做的木盆也可以派上用场了,反正有你一个,早晚都是你的,你选一个拿到学校去用吧。于是我就把已经用桐油油好了的木盆拿了一个到学校,也就相当于分了家,从此这个木盆就一直跟着我四方奔走。为了长期使用,每隔一两年,我都要打一斤桐油,在三伏天把盆子装满水,泡上一两天,然后再用碗碴或者玻璃片把泡腐了的陈年油渍刮干净,然后把桐油烧开,倒在盆底,慢慢擦匀,再打砂纸上桐油,经过三次方能算完。就这样的爱护着,盆子才用了近40年没有散架。
工作两年后,我成了家,妻子是邻村的一个独生女儿。这门亲事在我看来仅仅是增加了赡养义务而已,可是我的父母却颇为不满,他们想的是,那不是当了上门女婿了吗?我给他们解释:我是一个公职人员,四海为家,学校是个家,你这里也是家,老丈人那里也是家,凭什么就不能养活老丈人呢。说一千道一万,他们想的是儿子有工作,到头来结了一门相当于倒插门的婚姻,觉得没有光耀门楣,就为这个好长时间唉声叹气,我说我将来担多大的责任跟你们没有什么关系,又不让你们帮忙出力,你叹的是哪门子气?可是叹气归叹气,儿子成家的事情总不能耽搁下去,最终达成妥协方案:成家之后要两边一样的照顾,我说这个自然,只要我活着,养育之恩一定要报效,跑也跑不掉的。于是我的婚姻反倒成了父母攥在手里的一个短处,动不动就拿这个说事,我的青年时代就在这个矛盾的漩涡里打转转,一直生活在一个困顿逼仄的心理环境中,没有躲闪腾挪的空间。
其间为了一桩小事,老爹老娘说我老婆一直住在娘家,一个多月没有看见孙子了,为此二老闹到学校,把分给我仅有的木盆也拿了回去,我本来就没有想到继承什么财产,为了赡养二老,老爹让我们兄弟二人先后分过两次家,我都顺从了他们,也早早放弃了所谓的老房子,这和净身出户没有多少区别。我总在心里想,不是还有一只木盆一直跟着我吗?可没有想到的是中途竟要把这只木盆收回去,我对此十分伤感难过,思想也转不过弯来,过了几天校长还亲自带着我登门给二老认错。大概过了月余,老父亲可能觉得这个事做得有些过了,自己又把木盆送到了学校,从此这只木盆再也没有离开我。
暑假里儿子和老婆都要扔掉这个木盆,说放在家里不协调,我死活不同意,对他们说:你们哪个小时候没有在这个木盆里洗过澡,哪个没有用这个木盆洗过衣服。你们觉得现在的日子好过了,总想着和过去决裂,好像怕知道昨天是怎么过来的。虽说这个木盆是再普通不过的家具,但是它和我一起颠沛过将近40年呐,这个木盆装满了孩子们成长的故事、也装满了我前半生的甜酸苦辣,我不能因为今天有了洗衣机、泡脚盆、花洒淋浴器等等现代设施,就和过去撇的一干二净,我要守护这个盆子就像是守护我的过去。
2017年夏天(农历闰六月初三),老父亲过完了八十七岁生日仅仅十多天,就因喷门癌晚期痛苦的撒手西去了,追思之余,我就特别在意他留给我的这个跟随我近40年的木盆,它成了父辈传给我唯一遗产,也是唯一的一个念想。木盆放在家里多半闲置着,偶尔使用一下,看着这个木盆,或心酸或沉重,缕缕往事涌上心头,也算是不忘来路,不忘初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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