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就是再也不相见

——谨以此文告别过去的自己

在浩瀚的深水中无助地沉浮，挣扎，不谙水性，周围却空无一人，更无人伸出援手，惊骇地醒来。这是小时候做得最多的、像连续剧一样的梦，以至于一度觉得自己是否异于常人。

光着身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行走，想躲却无处躲藏，羞愧地醒来，摸了摸身上，衣服还在。这是前几年常做的梦。

经常梦见去世近二十年的父亲，梦见去世近十年的家婆，跟他们聊天，劳作。他们在世时，我做过太多任性的事，总是有意无意地伤害到他们。

还有些无法启齿的梦，现在回想起来，或多或少都有自己过去生活的影子，更多的是挥之不去的阴影。

印象中最深刻的是小时候有次跟大妹吵架，吵得很凶，已是晚上了，父亲生病躺在床上，他捶床哭诉，控诉命运对他的不公。一辈子与人和善，一向勤劳，一向在人前欢笑，不甘人后的父亲，竟然第一次在我们面前哭诉，我震撼了！父亲的心里有多苦，我们无从知晓，只知道吵吵嚷嚷，就为多干了一点活，少吃了一点东西等等诸多小事大吵大闹，多数情况破口大骂，甚至大打出手，晚上父母收工回来抢着告状，指责对方的不是，却从没为父母亲想过。

我和大妹，任性地从小学吵到初中！

要强的父亲，养了六个女儿，却没一个儿子！觉得在村里低人一等（也很多人当面或背后讥笑他，后来对有缘到我们家的弟弟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他当玩具，因为有了弟弟，腰杆终于能挺直了），拼着命干活，让自己的生活过得不比别人差。除了大女儿，其余五个，都供到初中毕业，我和二姐还读到高中，我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毕业生，父亲曾以我为傲。与我同龄或比我小的女孩大多只读到小学一二年级。这样的付出，父亲在村里是第一人！他过世后熟识的人谈起，都慨叹父亲是累垮的。

我大学刚毕业，父亲就病倒了，经常摔倒，留下地上一滩浓稠的鲜血。后来竟说不出话了，走不动了，终日躺着，或被扶起坐在沙发上。一直照顾他的大姐夫建议我们买个轮椅，好推他出去晒晒太阳，见到胃口还好，一直拖着没买。可能知道自己时日不多，想对我们临终交待却无法言语，晚上常大喊，害得我们无法安睡，嫌他太吵，不懂体谅我们，第二天还得去干活呢。但没过半个月，他却永远地去了！薄薄的身子静静地躺在那儿，再没睁开眼睛看看我们！听说走时眼睛是开着的，有多少事让他放不下呀！

没能享一天福！没能尽一天孝！怎么就这样走了呢？

做子女最大的痛，就是子欲养而亲不待！当时傻傻地认为父亲还能活很久呢！

这笔债就一直压在心里，啃噬着自己的心，父亲就一再地出现在自己的梦中。

我的家婆，一个同样勤劳纯朴的传统女人，从我认识她到去世也就两年零一点的时间，却把她惹哭了一次（背地里有没有偷偷哭就不得而知了）。

当时孩子才几个月，她跟我到乡下学校去带孩子。那一次跟我说话，心里有气就不吭声，她见我不说话，就走出屋外，扶在一棵树干上哭了。当时我心里慌了，却不知怎么开口。双休日回到崇左的家，她就跟豆爸说身体不舒服，要回老家去拿药。我站在六楼房间的窗口，注视着她瘦小的身影渐行渐远，眼泪汹涌而出。我都做了些什么呀？这个老人离开她生活一辈子的地方，跑来帮我们带孩子，她求些什么呀？

想到坐月子时，我衣服刚换出来，她马上捡去洗；出月了，嫌她洗尿布太慢，自己抢来洗，硬被她拉起来，见我不起，急得快哭了；快下雨了，我跑到楼顶收衣服，她忙赶我下来，说产妇不得吹风（出月了也不行）；怕尿布洗得不干净，洗好后再举起来对着光照看……

有数目的债务容易还，但做过一些亏心事，欠下的良心债，没法还呀！它们就像一块块沉重的石头，一个个难缠的小鬼，在夜深人静时，在我睡着时，跳出来，托梦给我，告诉我它们还在，它们都在！就这样在心里种下了各种坏情绪，使得自己毫不顾忌地把火气任性地倾泻到家里人的头上，过后也后悔，也反思，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人格分裂；在身体里种下这个病，那个病，而正在用自己的健康还债！

去年国庆长假的最后一天，借着早课老师分享的国庆七天进行的三大扫除（房子、肠胃、心里）的契机，也来个心里大扫除。虽然不是只跟自己呆在一起（豆爸早就说好了要对房子进行大扫除，独自干了，没喊上我，感恩他的纵容和宽容！）。写这篇小文时一个人躲在电脑房里，边肆无忌惮地哭，鼻涕眼泪流了一脸。有些石头貌似卸下了，有些顽固的石头，找到合适的时机再慢慢卸下。

跟自己的过去挥挥手，再见，就是再也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