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些家具,都是你从前顶喜欢的动向。”
这句话像一道雷电,击中了我17岁的文学观。
在那之前,将近十年的语文课本中,故事非对即错,人物非黑即白,而周朴园是我读到的第一个非单一属性的人物,我的文学观乃至对人性的见解,都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天翻地覆。
与其他文学作品中尖酸刻薄的反派资本家不同,周朴园受过良好的教育,留学的经历也让他对自己身处的社会变革有着一定的认识。区别于思想封建、见识陈旧的老财主,周朴园的教育、留学经历本应成为他人格定型路上的一盏明灯,让他有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的机会和权力。然而,这些经历并没有让周朴园成为那个动荡时代的新青年,反而成为了一个典型的旧势力。不是黑暗选择了周朴园,是周朴园主动选择了成为社会的阴暗面。那个被阴云笼罩的时代给了周朴园一双光明的眼睛,他却用来寻找黑暗。
天生仲尼,未能成为周朴园的明灯,而侍萍则是一道春雷,照亮了周朴园的黑暗世界。虽然只是瞬息之间,但光明的样子和跟随闪电而来的滚滚雷声,在此后三十年间不断的在周朴园的脑海中闪现,像一块被命运诅咒的磁石,吸引着周朴园不断地追忆往昔。
繁漪面前的家庭暴君,面对旧爱的诘难却一再退让;为了人头钱丧尽天良淹死两千多小工的黑心商人,竟然三番两次愿意出巨资补贴老妈子;与三十年未曾谋面的亲生骨肉锋芒相对的冷血父亲,在听到旧情人的消息时却变成了浮躁的小丈夫。
冷漠、虚伪、道德沦丧的魔鬼,在有侍萍的空间内,虽然保留着平时的做派,但已然有真情流露,好似有光芒从漆黑的铠甲中迸射而出。
三十年来,周朴园对侍萍的感情中,不止有对往事的内疚,也不仅是简单的爱情,而是周朴园自我意识中仅存的一丝善念的映射。不同于生物体避害趋利的生理反应,不同于动物间血缘关系的本能驱使,不同于人对荣华富贵的盲目追求,对侍萍的爱,是周朴园与野兽魔鬼之间唯一的区别。
侍萍是命运给周朴园漆黑灵魂里送上的一盏飘忽不定的青灯,曾短暂照亮过周朴园的人性。当周朴园选择将这盏青灯拒之千里之外后,他又时常去探寻这盏青灯是否真的熄灭,表现出周朴园对完全遁入黑暗的犹豫。
似乎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命运报复性的将这盏青灯重新带回周朴园面前。当周朴园与侍萍因命运的吸引再次相遇时,周朴园黑暗世界的肮脏角落和残暴秩序受到了光明的威胁,在经过一个多事之秋的雷雨夜后,一切都分崩离析。
三十年来不近女色,三十年来不换旧衣,三十年来不曾开窗,不仅是对过去的追忆,更是想有一天向你证明我心未死。然而这一切,都未能阻止错上加错的发生,反而成为助燃剂,在一个雷雨夜,被一盏青灯点燃,化为熊熊大火,以绝望的、毁灭性的方式斩断命运间的爱恨纠缠。
最终,背叛连同思念、谎言连同忠诚、恨连同爱,都在这间不准开窗、闷死人的“棺材”房里灰飞烟灭。
从此,周家,万古如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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