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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脚盆

那只脚盆

作者: 尹小月 | 来源:发表于2019-04-04 17:33 被阅读0次

    屋前的葡萄架上,一片片叶子绽开,生长。每一天都悄悄地发生着变化。

    葡萄架下,一只浅红色的脚盆安静地搁置在墙边。在水井旁。

    转眼,这只大盆跟随我们多年,时光回到二十年前……

    那时候的我,还很小,刚刚记事的年纪。妈妈让我蹲在脚盆边,头伸进盆里,给我洗头发。

    妈妈一遍一遍地用毛巾蘸水在我的头顶,我低着头,心里巴不得快点洗完。一直等着妈妈将毛巾拧干,擦干我满脸发痒的水迹,那清爽的一刻。

    那个时候的脚盆,是崭新的,光滑的表面,没有一丝斑点。妈妈也很年轻,她总是在洗完澡后,穿上一条浅红色的半裙,只露出下半截小腿,洁白如藕,像那晚的月亮。未干的头发散发出来的清香,从她的身上飘来。

    我的童年,都是用这只脚盆洗澡。妈妈从厨房的锅里舀来热水,倒在脚盆里。再给我添些井水,调得温度适中,便喊我脱掉鞋子和衣裤,坐进去。我只觉得脚盆一年比一年窄小,到我坐得不能动弹时,便站在里边洗,把水浇到身子上。

    弟弟出生的时候,我是有印象的。不然我的记忆里,为什么会有一个画面……

    妈妈在房间里,生下了弟弟。等我跑进去看的时候,我看见了那只脚盆,盆里有血,在那些旧布上显得格外鲜红。

    弟弟洗澡,也用这只脚盆。调皮的他,身上总是脏兮兮的。总能将一盆干净的水洗成泥灰色。这时候的脚盆,不再那般光亮,在边缘处,已经出现一丝毛糙。它的颜色也不再是纯净的浅红,像是浅红里,透出一丝洗不去的灰。妈妈的身材,已不如往年窈窕,却显得格外丰满,匀称。她的那条裙子,已经压在箱底,很久没见她穿过,取而代之的是黑色的长裤。她雪白的脸,藏着一丝薄灰,不知是经年累月的烟火气,还是日晒导致的,总是揩不去。

    我和弟弟渐渐长大。有一个傍晚,和往常一样,我们轮流洗澡,弟弟坐在盆内洗。轮到我洗的时候,妈妈对我说,不要站到脚盆里去洗了啊,会把它踩坏的。从那以后,它再也没有承担过我的重量。我知道我已经长大了。

    过了几年,妹妹也出生了。这个时候,我和弟弟都告别了这个脚盆,已经是用桶提水洗澡。于是这个脚盆,便去了爷爷住的老屋里。由于妈妈忙于劳作,所以将妹妹托给爷爷奶奶看管。白天,爷爷奶奶和妹妹一起玩。傍晚的时候,爷爷就会在老屋的前廊里给妹妹洗澡。妹妹是一个小精灵,更像一颗开心果,总能逗得二老笑容满面。

    爷爷将脚盆还回来的时候,妹妹已经快要上学了。那只脚盆的里里外外,有着几条深深浅浅的刮痕。它的边缘,已经被磨得很粗糙,有一些碎毛屑,还挂在上边。盆上还嵌进去一些小黑点,费好久力,才能刷去一些。但还有些,是除不去的。爷爷奶奶的脸上,褶皱越来越多,他们的身躯一年比一年瘦弱,越来越显得无力。

    过了几年,爷爷奶奶相继去世,我们三个渐渐长大。

    这个脚盆,不再单单用来洗澡。它的用途很广:洗菜洗碗,洗衣服;稻种配药的时候,也用它搅和。我见过它最脏兮兮的样子,是家里捉了鸭崽的时候。爸爸打上一盆井水,放在院子里,供鸭子们啜饮。鸭子将屋前的空地玩得满目粪泥,那只脚盆也贴了一层厚厚的污垢,完全分辨不出它原来的色彩。待雏鸭长大后,妈妈把这只布满泥污的脚盆提到池塘边刷洗,但不管怎么洗,都洗不回原来的模样。

    妈妈每次从田地里回来的时候,总会有一些干了的泥点,残留在脸上,枯黄的发梢上。回来后,妈妈会打一盆井水,拿上毛巾洗把脸。但她脸上的皱纹、耀斑、皮肤上的那层褐色,却是怎么也擦不去的。

    家人之间很少有肌肤之亲,我记得最深刻的便是:在吃罢晚饭的夜晚,妈妈从厨房里舀来温热的水。然后大喊一声——洗脚了。

    闻声的我们便都放下写着作业的笔,从房间走出。拎着替换的毛线鞋,再端上个矮凳子或是一把竹椅,走到脚盆放置的地方。爸爸是不和我们一起洗的,这个点,他总是坐在电视机旁,盯着屏幕看新闻联播。所以只剩我们仨和妈妈围坐着。脱去穿了一天的鞋袜,将雪白的双脚放入水中。四双脚,在盆里,大小不一,我们时常用脚相互游戏,我踩踩你,你踩踩我。我们的脚都是胖乎乎的,妈妈的脚骨头却突得明显,只一层皮肉牵扯着。指甲凹凸不平,都是黑的,好似永远也洗不去。她的脚底,摩搓我们的时候,有点扎人。她一年四季都是拖鞋与高筒皮鞋交换着穿。妈妈很少用脚给我们洗,一般都是我们的脚搁在她的脚上磨蹭。等到这盆水的温度渐渐冷却,我们才把脚搁置在盆的边沿。等脚上的水干了,再穿毛线鞋。或者会用一块破旧的毛巾,擦干脚上残留的水。

    而今,这只脚盆依旧安然地靠在墙边,它显得有些疲倦,但依旧发挥着很大的用途。我每次在娘家住,遇上闺女要洗澡的时候,妈妈就从厨房舀来热水,给闺女洗澡。看着我的可爱的孩子,她眼角眉梢都是笑。

    这只脚盆的里里外外,已经残留了不少刮痕。盆口处有一圈黑色的污渍,怎么也洗不去,不是一次两次累积成的。每一处伤疤,都证明着它曾经的付出。

    我想着妈妈脸上的皱纹,耀斑,那黄褐色的脸,突然有一种怜惜之情涌上心头。那一条条皱纹,大概是我们生病时,妈妈皱了几天几夜的眉,而形成的吧?那些斑斑点点,大概是为我们煮了万千个日子的三餐时,热油飞溅烫伤而留下来的吧?那张黄褐色的脸,更不知顶了多少个日头,在田地里脸朝黄土背朝天,数都数不清啊!

    那只脚盆,走过如梭岁月,见证了我们的成长,依旧默默地待在一隅。妈妈,为我们历经万般辛苦,已白了头。望着比她还高的我们,她蜡黄的脸上,见不着一丝怨色。我们长大成人,就是给她最大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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