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星星不说话

老爸：

现在是暑假最后一日的清晨，你正在厨房里忙着饭食，我在桌前给你写信。

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我走在深夜的路上。夜很黑，路很长。你走在前面，昏黄的路灯将你的影子无限延展。我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你身后，走着，走着……

真的是非常漫长的路途呢。

下个月我就二十二岁了。二十二，这个数字对我来说太没有真实感。我好像固执地停在十五六岁的楼梯口，不愿再迈出脚步。你总是笑我说“像个小孩子一样”。

小孩子用什么不好呢？我愿意一直一直都是个孩子，你永远高大威猛，我永远懵懂天真。

小时候啊，我老是喜欢在你背后，学你踱着方步，晃晃悠悠地走。老妈一见，便凶我没个够，说女孩子这样实在太丑。你在边上笑，嘴都合不拢。一转眼就过了这些年头。

十二岁，第一次被告知眼睛是视网膜色素变性。从医院出来，散瞳的药效还未过去，世界在我眼前，变成了斑斓的色块。你和老妈各牵着我的一只手，带我走出医院大门，走过十字街口。正午的太阳很大，把世界映得黄灿灿的。有眼泪落下来。

你不相信这个诊断，带我跑遍了大大小小的医院，不同的医生。不同的检查，一样的结果。

十五岁，从全国最好的眼科诊室走出，天突然应景地下起了雨。北京的夏雨真是酣畅啊，恣意的风裹挟着豆大的雨珠闯进了医院大厅，落在我裸露的脚踝，很凉。大厅里空荡荡的，右手边有一间小小的花店，花香被雨水润湿，让人鼻酸。

你攥着我的左手，捏紧又松开，松开又捏紧。你的手很热，手心有汗，让那沁着凉意的雨变得温情。

老爸，你还记得吗？

我童年时最爱的那张儿歌碟片里有这么一首歌，歌词是这样的：“天上星／亮晶晶／我要把它摘下来／送给盲童当眼睛”那时的我还问你，什么是“盲童”？这是我整张碟片里最不喜欢的歌——或许，那便是对多年后的隐喻；又或许，大多事情在发生之前，就已经埋好了伏笔。

我闻到炒饭的香味了，你大概快要烧好早饭了吧？从小学到大学的鸡蛋火腿肠炒饭，从来没有腻过。

高三的时候申请了走读。冬季的四五点，天还是黑的，你起床给我炒饭，我在洗漱。没有时间的话，就直接端着碗到车上吃。新手上路的你把车开得很慢，清晨的路灯还亮着，透过车窗，变幻着光影。街道上几乎没有别的车辆，却总是遇到红灯，一分钟的停歇，再上路。你在边上说着话，从古今中外到家中琐事，我埋头吃饭，生怕赶不及。到学校门口了，急忙下车，与你挥手道别。这时候，天空已经变成了宝石蓝，西边还挂着莹白的月亮，有时是几颗寥落的星星，教学楼里传来了读书声。我开始朝教室跑，北风猎猎作响，把清寒抖落在地。我的胃却是暖的，暖到心里去。

再和你说说昨夜的那个梦吧。

我们在那条路上一前一后走了很久。我忽然停下脚步，仿佛是受了某种召唤，我仰起头。一条银色的河流，一条属于星星的河流！它浩浩汤汤地流泻在夜幕之上，像是指引。

我不再看天，向已经走远的你跑去，跑到你身边牵起你的手。你转过头来对我笑，露出了牙齿。我还小，而你正年轻。

于是继续向前走，路很长，夜却不再黑。头顶上满天星星，静静眨着眼，不说话。

祝

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你的女儿

          .          ...              9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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