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柔和的霞光落在他沧桑的脸上,把他的皱纹照得清晰而深刻,额头前的几缕花白头发被海风轻轻扬起,眼角低垂着,身体向前蜷曲着,看上去有些慵散。
此刻这位五十多岁的大叔,呆呆地看着温暖的朝阳,满怀心事,忧郁得如同少年。
我走过去:“大叔,你没事吧?”
他回头:“当然没事,能有什么事呢?”
“那你现在……心里是怎么想的啊?”
“我能怎么想呢,我的女儿来找我,我当然开心了!但是她一直对我冷冰冰的,我虽然很理解她,可心里还是有些难过。我想知道她现在心里是怎么想的,你跟她每天都在一起,你也比我了解她,你肯定知道她怎么想的对吗?拜托你,告诉我吧!”
“我……好吧,其实,她也没什么别的想法,她就是对小时候的事……耿耿于怀。”
“我知道,她肯定是恨我的对不对,这我心里清楚。而且她肯定过得不太好,不然,也不会有时间和心情来这里找我,她不是因为想我才来找我的,她是报复我来了。”
“并不全是那样的,她跟我说过,觉得你年纪大了,想来看看你!”
“是真的吗?她真的这样说了?那我真是高兴啊!不过不管怎样,她能来,我在有生之年能见到她,已经很满足了。那她过得到底怎么样?”
“她过得……也还好吧,她说过,从这里离开以后,就跟我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好好生活。”
“她能找到像你这样安稳的人,我很放心。不管她怎么想的,以后的时间里,也不管她提出什么要求,我都会尽量满足她的,这就是我现在所有的想法,你回去以后告诉她,我希望她,能在这里多住一段时间。”
“好的,没问题。”
回去之后,我把我们的谈话说给了文丹,她听了,并不动心,还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说:“好啊,你听到了吧,他这是要补偿我,我什么要求他都答应是吧,很好……”
我忍不住劝她:“你能不能对他不要太……”
她马上瞪着我:“太什么?你没有经历过我的生活,你了解我的感受吗?我做什么我心里有数,我和他之间的事,你不要管好不好?”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
等到晚上吃饭的时候,她突然一把夺过大叔刚刚拿起的酒瓶,十分强硬地说:“以后你不能喝酒了!”
大叔很惊讶,看了她两眼,但很快平静下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不敢反驳:“哦,知道了,不喝了不喝了。”
然后文丹让我陪她喝酒。
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大叔,发现他十分不自在,据我所知他喝酒的习惯已经维持了好多年。出海捕鱼、去风恋岛上购买物资、侍奉房客,劳累一天后,只要喝上两口酒,就能看到他的眉头舒展开,一身的劳累也应该就此消解,可想而知晚上的这顿酒对他来说多么重要。
可是文丹却这么直截了当地断绝了他最大的喜好,却看不到他有多大幽怨,只是有些无奈地一个人夹菜吃饭。
哎……我当时只觉得,他真是个可怜的父亲。
文丹却跟我喝得尽兴,丝毫不理会他。
晚上我心里不太舒服,对她说:“你这样对他,是不是有点狠了?”
“狠?有他狠吗?比他当初差远了,不就是不让他喝酒吗,能多委屈?我再跟你说一遍,我跟他的事,你不要管!”
我把身子转了过去,背对着她。
第二天我跟着大叔出去捕鱼,离开小岛后,我神神秘秘地从兜里拿出一样东西:“大叔,你看这是什么?”
大叔看到酒的时候两眼都是放光的,连忙接过去:“你小子还真会办事!”
打开盖子刚想喝,想了想又盖上了,说:“不行,她不让我喝,万一回去被她闻见酒味就不好了。”
说完狠了狠心,又把酒还给了我。
那一刻我是十分感动的,他是一个如此喜欢喝酒的人,却因为她的一句话而对自己严苛要求,毫不松懈,可见文丹的一句话,在他心里是有多么大的重量。
而他,也是真心在悔过,弥补对文丹的亏欠。
捕完鱼我们就去了风恋岛,卖完鱼以后,大叔在商店里买了很多的零食,并叮嘱我就说是我买的,因为如果说大叔买的,怕她不吃。
我就这样触目惊心地看着一个失职的父亲挖心挖肝的要弥补自己的女儿,我心里有些难过,我真的希望文丹能够原谅他,叫他一声“爸爸”。
但是文丹却不肯。
我忍不住要问:“那你究竟要怎么样,或者说什么时候你才满意呢?”
她捂着耳朵说:“我不知道!不要再问我这样的事情,我说了我不知道,也可能我对他永远都不满意!”
哎……我真是拿她没有办法。
大叔依然对她百般迁就。
直到有一次,文丹感冒生病了,大叔急忙去风恋岛上买来了药,让文丹吃,文丹却说什么“感冒而已过几天就好了不用吃药”。大叔心里十分着急,以为她又在故意跟自己较劲儿,终于按耐不住,积压已久的情绪也终于爆发了。
只见他“噗通”一声突然跪在地上,两眼通红着对她说:“丹丹,你快把药吃了好不好,我求你了!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和你妈妈,当初都是我的错,我不是人,我该死!可这些年我也过得很痛苦,本以为这辈子你都不会来见我的,可你来了,能见到你,我已经很满足了。我不奢望你能原谅我,只是想在我的有生之年,能为你做点什么。你不要再这样折磨我了,今天你就直接跟我说吧,你还想让我做什么?只要你说得出,我做得到,我绝对会答应你的!”
这一跪,给了文丹不小的触动,她连忙去扶他:“你起来,你赶紧起来,你给我下跪算什么啊,你想折我寿吗?”
大叔却老泪纵横:“你不要扶我,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妈,我不是人,我也不奢望你原谅我,但我真的不想你再这样折磨我了,我受不了了,你说吧,你想让我怎样你才满意,我求求你告诉我吧!”
文丹也已经泪眼模糊,看了看他,想了想,然后淡淡地说:“我希望你去自首,你去吗?”
大叔的表情一下子愣住:“你希望我去坐牢吗?”
文丹也很激动:“你杀了人,判刑和坐牢不是应该的吗?你觉得你杀了妈妈,在这荒岛上躲几十年就赎罪了吗?你以为你对我好一点,我就会不恨你了吗?”
文丹言辞激烈,大叔无言以对,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站起身子,默默地点了点头:“好好,既然你想这样,那就听你的,我去自首,那你想让我什么时候去?”
“就这几天吧。”
“什么?这么快吗?不能让我再多陪陪你吗?”
“随你吧,我又不能强迫你什么。”
大叔点了点头。
以后的几天,大叔都试图跟她多说说话,可她还是对他很冷漠。
我在他们父女中间,感觉自己像个废物,因为他们两个的事,我真的无法干涉进去。只是偶尔试图安慰他们,但是外人的安慰,对他们来说毫无用处。
大叔一直想拖延时间,但是这好像没有多大意义,于是十多天后的一个早晨,大叔终于决定要走了,虽然脸上挂满不舍。
临行前他对我交代好一些岛上的事情,就让我送他去风恋岛,因为那里有船,可以回到陆地上。
临走的时候,大叔把房间收拾得很干净,各种生活物资也给我们备得很多。上船之前的那一刻,他回头看了看出来送他的文丹,眼睛里蓄满泪水:“丹丹,我这一走,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我最后有一个请求,你能不能……叫我一声爸爸啊?”
文丹看了看他,犹豫了一下,转过头去,侧着脸说:“你放心走吧,他对我挺好的,不用挂念我,爸……”
说完她就匆匆进屋去了。
听到那一声“爸”的时候,大叔瞬间泪流如注,但毕竟是个大男人,他很快擦干眼泪,恋恋不舍地对我说:“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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