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道，非一人而合，非一人而裂
天空浮白，烟岚云岫。
崆峒派上山入口的晨练台上跪着各殿掌事及弟子。他们足足在这里跪了一夜。直到风舒云向众人走来，几个人才站起身子。
“大长老，我崆峒派弟子绝不认他人做掌门。也不会让别派踏入我崆峒山半步。您去找掌门说说，只要他一声令下，崆峒派所有弟子愿追随掌门，拒不从命，视死如归。”
“拒不从命，视死如归——”众人口号齐声震天。
人人都目光灼灼，跃跃欲试。
风舒云微微叹了口气对众人道，“掌门有令，即日起我来代管崆峒派事务。为保崆峒派声誉，崆峒派弟子必须服从主上安排。”
“大长老……”几人焦急走上前来，“要让崆峒派认他人做主，除非崆峒派覆灭。”
风舒云眼神一寒，对上来几人道，“那就是，你们不愿服从鹤鸣和我的安排了？”
几人纷纷跪下，“大长老，我们绝无此意。只是，崆峒派弟子心有不服。掌门为人清正坦荡，崆峒派忠肝义胆，这大荒之中谁不知道。仅凭莫须有的谣言就对我们如此重罚，我们凭什么要认？让我们喊别人掌门，我们做不到。我崆峒派弟子只认风鹤鸣掌门，绝不认二主。”
风舒云被这一番言辞刺痛。微微闭上眼睛沉思。
昨天夜里。
崆峒派的梅园思过亭内，风鹤鸣独自坐在棋盘前面执着黑子。
风舒云上去便问，“你为什么不辩解？为什么不据理力争？你有什么错？为什么要认罚？”
风鹤鸣转头望了他一眼，将棋子捏在手中又看起了棋盘。
风舒云走上前去坐在他对面，“鹤鸣，你真要把崆峒派拱手让人么？”他眼中闪着愤怒和不解。
“在保全与忍辱负重面前，你会选择哪一个？”
风舒云直接被问住。
风鹤鸣忽然抬头，眼神中流淌的复杂和破碎风舒云一辈子都忘不掉。
他微微叹了口气，似有千言万语要对他说，可最终只吐了几个字，“你好自为之。”
风舒云一蹙眉道，“你什么意思？”
“我累了。”风鹤鸣的声音轻微而疲惫，他将手中的黑子放在了棋盘以外，长长叹了口气。
风舒云的心揪着。他在火光摇曳间看到了风鹤鸣头上的几丝白发。不禁吃惊，心似被剜了一下。
“我十八岁接任崆峒派，一心求证崆峒派清白，维崆峒派声誉。遵父亲教诲，守道心，护苍生。带领崆峒派弟子为朝堂百姓殚精竭虑舍生忘死。从没有觉得累过。”
风鹤鸣望着风舒云，眼睛微微闪烁，“可是，崆峒派弟子因为追随我，在阳城城外与妖魔对抗时全部魂消献祭。师姐为拯救崆峒派危局不惜引邪入道，连死都没有再回过崆峒山。三师兄为护我在门派地位，也死在了纷争的泥潭里。连他最爱的徒弟云虚我都没有保住，甚至不得不在他被诟病成邪魔时与他斩断关系。”
“师兄，我原来从不知疲倦，是因为总有人垫路。我踏着他们的尸体把崆峒派举在头顶，一刻也不敢松懈。从没来得及回头问问他们，让他们坚持到死的，到底值不值得。如今只能问我自己，这一切都值得么？问着问着，我就累了。”
“鹤鸣——”风舒云哽了一下，“你坚持得没有错，崆峒派也没有错。错的是他们，该死的也是他们。”他眼泪落下，有些说不下去。
风鹤鸣眼神黯然，忽然又掠过一丝担忧。他想对风舒云说的话终于没有说出口。转而道，“师兄，让我亲自将崆峒派交到别人手中，除非我死。我不怕死，可是我不能让整个崆峒派与我陪葬。”风鹤鸣闭上眼睛，眼泪在眼角颤着，“不然，我没办法向父亲交代，向所有死去的崆峒派英灵交代。”
“交给我吧。”
风舒云拾起风鹤鸣手边的掌门令牌，起身向门口走去。
风舒云此刻才知道，风鹤鸣远比他看到的艰难。他不仅要扛起整个崆峒派，还要背着他这个“包袱”。
他这一刻是痛恨自己的，但他能回头吗？既然回不了头，就必须走到底。
……
风舒云沉思过后，对众人道，“大家放心，与赤羽派交涉我一人来做。绝不让你们受委屈。”
“可是掌门他怎么办？我们不怕委屈，我们是不想掌门受如此屈辱。”说话的人一度哽咽。
下面的人也都跟着垂泪叹息。
就在此时，忽然有人来报程封羿掌门到了。崆峒派弟子纷纷起身站在了风舒云身后。
程封羿是一个人来的。他见崆峒派弟子没有人对他行礼，心中也明白缘由。
他缓步走到风舒云前面问道，“鹤鸣呢？”
“他在闭关，不便见客。有什么事，与我商量就好。”风舒云说完，伸手引程封羿向议事厅走去。
程封羿表面不在意，但心中定然是不舒坦。他一人前来，自是表明一番诚意，给足了风鹤鸣面子。但风鹤鸣不见他，他又怎能善罢甘休。
两人在厅内落座，遣走了所有弟子。程封羿开诚布公道，“主上授意，我也为难。还希望崆峒派配合，免得引起没有必要的争端。”
风舒云将崆峒派掌门令牌推到程封羿面前，“现在崆峒派代任掌门是我。有什么事，你差我便是。”
程封羿眯了一下眼，没有接令牌，冷笑道，“你避世多年，潜心修道，怎么管起了这档子闲事。我今日一人前来，是想与鹤鸣谈谈。主上只是一时之气，他不必介怀。待事情查清，我定将崆峒派完好无损奉还。”
风舒云看着令牌，对程封羿一笑，“我是崆峒派的人，自家的事，怎么能是闲事呢？你怎么差我都行。想要风鹤鸣亲自听你差遣，你做梦。”
程封羿一拍桌子忽地站起身来，怒道，“风舒云，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如果风鹤鸣抗旨不遵，我也只能秉公办理。”
风舒云没有在意他的愤怒，轻轻刮了下面前的茶盏，不紧不慢道，“差不多得了。”他一抬眼，眼中闪着寒光，“你想要的，已经得到了。再得寸进尺，想吃罚酒的就是你自己了。”
程封羿攥了一下拳头，“好，我不与你争辩。那就让主上亲自来请风鹤鸣。”
风舒云一声冷笑，看了一眼推出去的掌门令牌，伸手拾起，“哦？正好，我也可以和主上说，你自己不要的。”
说完，风舒云悠悠起身，“尘潇那小子最后说的寓言说的是什么，你应该清楚。你真以为，你的野心谁都不知道呐？”
程封羿听到这里，心中一颤。但面上，也没有褪去怒意。
风舒云给他递了一杯茶，一边道，“这瘟疫，到底怎么回事，你心知肚明。或许别人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可是我，全都知道。”他也不管程封羿的震惊，语气越发带上威胁，“我潜心修道，得神灵点化。能看出所有人的心思，你信不信？”
“哈哈哈……”风舒云笑得有些恐怖。
“别说你还没成，就算你成了。也别想踩在我崆峒派的头上。”风舒云眼中浮上恨意，“所以，适可而止，好自为之。”
话到这里，外面忽然有人敲门。
风舒云收了表情，换作常态请敲门人进来。
“大长老，凌潇阁派人来送秋宴的帖子，还有明年预定粮食的详细情况。”
风舒云一笑，对汇报的弟子点了点头，微叹道，“终于有不落井下石的了。快请进来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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