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ellow girl

“今天可不能再迟到了。”她心想着，穿上侧边磨掉皮的回力球鞋。

她急匆匆地赶到车站，等车的人已经叠了三层。他们西装革履，精致优雅，即使在乌央的人群中也能保持自己的风度。

这是她每天最出神的时刻——她望着他们，仔细打量他们的一举一动，从衣饰到内心，她都想象了个遍。他们好像不为外界所动，心中有一个笃定的方向，把自己收拾得完美无缺，每天都有用不完的动力。

她用手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头发，发梢的皮筋感觉就要滑落，然而她无暇顾及，迎面而来的107路载着拥挤和压迫停在面前，她正拼了命地往前挤。

她几度拾起肩膀上滑落的背带，频繁用手揣摩包包的拉链，这是她每天最没素质的时刻——不顾一切地推搡，只为了挤上这辆容不下她这副小身板的公交车。

果然，最终还是她被挤后来。

她抬手看了眼表，已经是七点过十分了。下一班公车大概在二十分钟后来，下了车还要倒地铁，地铁过后要步行十分钟才能到达公司。

这样算下来，她今天又要踩点了。

一阵惶恐涌上心头，她看着又一大批的人提着公文包，踩着高跟鞋挤进来，无力感让她浑身发软，她好想蹲在原地抱着自己。

没有时间给她再去伤春悲秋了。这个城市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治好一个人的选择恐惧症，因为它根本不给你时间和机会去权衡利弊。

她狠下心，叫了辆车，她看着将近一百的车费，心想今晚就不吃饭了。

坐上车后，她慌乱地收拾自己的仪表，猛然间才发现皮筋早已不见踪影。也许一天的心情就是从这里开始破灭的，这已经是她丢掉的第九个。

她掏出口红，当打开前置摄像头的那一刻，她被自己憔悴的模样吓到了，乱糟糟的头发还有沉重的黑眼圈，她见了自己都忍不住要叫一声阿姨。

她不禁鼻头一酸，在司机茫然的目光下悄悄抹着眼泪。

大学毕业那年，她拿着一份普本的学历踏上北漂之路，面对花花世界，她想得太过美好。不顾家人反对和经济限制，她义无反顾地背井离乡，开始了一个23岁女孩的独居生活。

她知道自己的条件不足以支撑她在这个城市立住脚，但她还是相信年轻就是资本，无论怎样都要出来闯一闯。

她住在最最便宜的郊外，离上班的地方要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她每天六点起床，凌晨睡觉，她也曾像那群光鲜亮丽的人们一样将自己打扮得十分精致，她想，起码要配得上这座城市。

她对工作很有热情，虽然薪资不高，但她总觉得自己正在走上坡路，只要埋头苦干，总有一天会离开那个逼仄的出租房，拥有属于自己的小汽车。

就是在这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到来的美好明天的妄想下，她坚持了五年。期间公司裁员、倒闭的状况让她几度颠沛流离，搬家、兼职的反反复复磨平了她原有的棱角。

她自己不知觉，她对这座城市的幻想已经消磨殆尽了，她自己不承认，她心中的理想已经越来越远了。她从不给自己这样的暗示，因为她心有不甘，不肯就这样灰头土脸地回去。她总是对自己有盲目的信心，却又在每一个现实的瞬间里将自己贬低到狗血淋头。

她害怕接到父母的电话，甚至逢年过节也不愿回家。她知道等待她的不是留学归来的同学，就是儿女双全的同龄亲戚。

比较之下，她简直是粒卑微的尘埃。

生活是否永远停滞在了这个尴尬的年纪，她不止一次地这样向苍天发问，可惜永远没有人给她一个回答。好像只有她碰了壁，受了伤，尝到了生活的甜头或是明白了世事的无常，她才会找到一个不知对错的方向，然后一条道走到黑，如此循环往复，筋疲力尽，才能看到这座城的尽头，到底是黎明，还是黑暗。

可是她累了，28岁，已经与当初的自己大有不同了。

她来到公司，赶在了打卡前的最后一分钟。她看着新堆在办公桌的一沓文件，衰弱的神经让眼前的世界变得天昏地暗。她闻着同事身上的香味，听着瓷砖地上永不停歇的高跟鞋声，觉得自己就快要睡着了，身后的无底洞想要把她吸走，这一次，她再也没有挣扎，张开双手掉入里面。

“怎么才来？明早八点之前把这些东西做完。”又一沓文件被送来。

她醒了。

她打开令人头晕目眩的资料，密密麻麻的数字像一只只扭动的小虫，恣意啃着她的皮肤。

她浑身不自在，冷冰冰的语气让她不寒而栗，她惧怕这里的一切，她该振作了。

她努力抛开早上发生的一切。

她想，今天，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