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天,就像被黄风怪施了魔法,小区不足百米远的高层住宅楼竟是完全被隐去,眼前的世界灰黄一片。
新闻说这次的沙尘暴是隔了六年后第一次的大举进攻,阵势浩大,估计会持续一阵子。
这样的天气,单位应该是不会有什么特别的事儿。于是,老小兵简单把工作安排了一下,~便离开单位,开车向“茶坞”驶去。
说是“茶坞”,其实是地处市郊的一处小院儿,是朋友亚楠的家。
二层小楼带一个院儿,从外面看和周围其他的农家院没啥区别,只是一条从明湖引流的人工渠,却正是贴着亚楠宅院的东、南墙流淌转去前方,使得小院自得风水。
而每年入春以后,河槐、渠柳、各种不知名的灌木、矮树及野花野草随时尽颜;蛙虫欢噪,鸟雀啁啾,环境很是难得的清雅宜人。
一帮子老友初次于此聚会时自带了美味或美味的手艺,大吃二喝为主,吹牛捧腹为辅。只是几杯温酒下肚,雅兴一来:于是品茗、聊天、谈书、听琴……然后情绪再次鼓胀,于是几壶香茶,大半天儿光阴,最后大伙儿又齐上阵,一起拾掇利索后,夜半方做鸟兽散。
于是,此后再约,就成了“茶坞”见!
路上能见度很低,多数车打着双闪,老小兵慢慢把车开上外环,脑中不由想到自己这个认识已经二十几年的老友。
亚楠小自己一两岁,两个人曾一块儿培训学习,又同时在一项工程中分别担任监理。那时年轻单纯,反正没来由就是投脾;只要见面,总觉得有的没的聊着不够,工程结束,已可谓知交好友。
说起她人生着实不易。
八年前,她刚从县里提拔到市税务局担任副局长的爱人齐亮,在单位体检时查出了肺癌,原本井然有序、蒸蒸日上的生活瞬间停滞,被按下暂停键。
一直以来:儿子虽难免淘气顽皮,却是聪明懂事,学习不费力不说,还时常捧个奖状令她开心骄傲;而爱人复员转业地方后,事业一路春风得意;虽说后来那两年是在县里挂职,可高速回家不过半个多小时,于是一周五天工作日,他时常可以借着公务回家住两三天。
那个利索干净的男人,自结婚以来就包揽了大部分家务,什么活儿到他手里就像变戏法的,也不见他忙得团团转,三下五除二,很快就会井井有条、整洁舒服。
在她感觉中,自己一家三口,总有很多闲暇时间可以开心玩乐,并不像别人说的张拮。
反正她除了他不回家的时候,偶尔给娘俩儿做顿饭,甚至饭菜也是齐亮提前准备好了,保鲜膜覆好放在冰箱里的净菜,基本凡事不用操心。
别人说她真是“掉进蜜罐里了”,她却娇嗔地说:“哪儿有啊!再说他干那点儿活儿有啥呀?”
那时说她活的像个公主,真没什么夸张。
可这一切的安逸美好,随着这场变故戛然而止。这一切的美好彻底成为她曾经的梦——一个终生难忘从此不再的梦
……
那时候,亚楠既要照顾丈夫,又要上班、还得照顾儿子,没日没夜撑着、熬着,人从之前的丰腴精致,一下子憔悴潦草;末了前后也就六七个月时间,天人两隔,娘俩儿终究成了孤儿寡母。
……
如此变故,一个小女子带着儿子,日子可想而知。这个曾经无忧无虑,每天只管开心地“吃喝玩乐”、简单快乐有说有笑的女人,从此的生活判若两人。
她始终保持着自己良好的教养,话少,低调且安静;然而毕竟境遇迥然,难免咽泪装安,却几乎从未在外人面前诉苦说难。
后来她说:那之后,她一夜夜失眠,睡不好就起来干活。擦拭屋里所有的门窗板凳、墙椅柜橱,连每一个把手都不放过;收拾厨房、卫生间时,踩着凳子爬高就低,把壁砖当镜子擦,把镜子擦成无物!
每天给孩子做了饭自己吃不下,索性就当是减肥,事前事后差出近三十斤,人瘦的脱了相,不过,一米六八身高的人终于得到了从前一直羡慕的“骨感苗条”,只是那个爱看自己“搔首弄姿”的人不在了…
她每天努力找各种事儿做,试着让自己充实,以忘掉悲伤……
她仔细做之前很少做的家务;发现原来家务活很累人也费时间,只是不知道他是怎样那么轻易就做得很好。
她也四处寻访中医。习练一些静养生的吐纳、打坐的功法之类;就那么用了一年多时间吃药、锻炼,恢复损耗的身心。
随着时间的推移,初时娇气甚至有些任性、不理事务的她越来越坚毅坚强。褪去了当初“小媳妇儿”看似柔弱、隐身事外的外衣,性格中的精明和干练一点点的恢复,她成了后来独立坚强、能力担当的“大女人”。
曾经隐匿在骨子里的坚韧成了她的盔甲,而不卑不亢、不动声色的浅语轻言则是她的战袍。
她安静稳重,没用的‘音’一丁点儿都不会发出,仿佛角落里伏着的猫,在打盹儿养神,又似乎在伺机;需要做事的时候,仿佛有某种神力赋予——教她明确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该怎么办,怎么做,怎么说,准确明确,丝毫不拖泥带水!!
经历人生如此重创,没有了倚靠,一个娇弱小女子既没有哭天抢地、沉湎过往不前;也没有盲目张慌速求新驻;而是在舔舐伤口的每一个暗夜,把自己磨成了剑,变成了一个可以自我倚靠的大女人。
她知道:生活从此凡事都要靠自己了。
齐亮医疗等各种费用大多可以报销,经济上的压力不是问题;但是她明白:儿子心理健康的成长才是自己当务之重!
十岁的孩子已经懂事,也因此容易引导。她告诉儿子,以后家里他就是男子汉,他要还和爸爸在的时候一样读书,游戏,只是在外不可以轻易落泪,要更加坚强。应该做的事情要认真做,像爸爸一样,凡事干得漂亮。
她对亲近的朋友说:我必须要把儿子失去父亲的心理创伤降到最低!所以无论如何,自己必须坚强,不能垮下来!或许至少这样,才能让儿子活的——不惧不怯!
……
她原本就精明冷静,胆大心活;经历过这样的打击和磨砺,更是心性坚强,做事有分寸,考虑问题心思周详缜密。
最初,朋友为了让她帮她分散注意力,和人谈生意或进货的时候带着她;后来连她自己也发现,对生意自己好像挺“有感觉”。
于是她开始试着投资闺蜜一起做生意,之后开超市。好像真像那句话说的:上帝关了一门,必会在别处给你开一窗!亚楠生意做到现在,竟已经在周边区县,与几个发小合伙,竟拥有六七家很有规模的连锁商场。
闺蜜们都开玩笑说她是“招财猫”,她有些伤感笑笑也不接话。
有次聚会高兴,大家都多喝了几杯,她说:“齐亮总说,人是给自己活的;甭管有钱没钱,都要精精神神、干净利索、活得有骨气;哪怕遭遇苦难,也要让自己看上去好好的,这样才会从心里有劲,才会逐渐摆脱困境越来越好。”
大家默默看着她,紧接着她又说:“我能感觉到:这些都是齐亮给我的“能量”!以前他在的时候我太顺了,所以老天让我受这些罪。现在我一个人带孩子是累点儿苦点儿,但儿子懂事自立,又有你们大家陪我一起,我一定要好好地活,活得好好的,不让他惦记!”言罢,泗泪滂沱斜倚着沙发睡去。
此后再也不提之前……
三年前她儿子考上北京的一所大学,听她说现在已经备战考研,每个假期都回来陪在她身边,日子很是安心从容。
只是去年疫情结束后体检时,她查出乳腺有囊肿,于是生意主要交给合伙人打理,自己住到当年乘市郊地价便宜时买的这处小院儿,院前屋后种些花菜瓜果,时常莳弄一下自己的各色“宝贝”,看着养眼,吃着放心,也算休养生息。
本来上周五电话相约,她说想乘儿子还没有返校几家聚聚,怎奈自己有事未能成行。正好今儿得空儿,于是索性决定去看她。
……
老小兵在沙尘暴的迷雾中想着往事慢慢前行。他打从心底佩服这个女子!但他不敢说“同情”——这个词用在她身上实在是轻慢!
人生难得知己,他只希望她好,没有任何暧昧。
从文老先生在《边城》写到:人得活的硬札些,这样才配活到这块土地上。他想:亚楠算得是“硬札也配活在这土地上”的人吧!
自尊,人尊之;自重,人重之;自爱,人爱之’。
人这一辈子,“命”是爹娘给的,但“运”却是自己挣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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