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冷琴走那天,天很热。远处铁轨上方蒸腾着的热浪把景物变得扭曲。左冷琴接过行李箱,说,你回去吧。声音轻到没来及听清就被滚滚嘈杂裹走了。汗水把她黑色的短而软的头发粘在有点苍白的脸上。我以为她还要说点什么,勉励或是自勉,但她什么都没再说,吃力地拉着箱子向车厢走去。
挂断电话的时候,一枚绿中泛黄的法桐叶的叶柄别在雨刷器上。初秋的风雨中,叶片一直在翻转,扭曲,颤动。
左冷琴离开石门的时候,我可以去送,大约源自两个事。一个关乎蚂蚁,一个跟雪有关。
近二十年后,一次在老吴家喝酒,我问他,那时,我在你们眼里究竟是什么样?老吴端着酒向我凑了凑,一口干了,眼神直而硬,说,这么说吧,你就是个神经病!
当年,工厂办公楼西头跟围墙之间有大约三米的距离,南北恒亘着包着黑色保温材料的暖气管道,还有一溜高大的白杨。再就是杂草,陈年积累的树叶,玻璃茬,砖头;还有一些淘汰的办公文具,笔,复写纸,墨水瓶等杂物,人迹罕至。我常会拿本书,拣两块砖,墙根坐着。有一天,我看倦了书,正用小木棍拨弄匆忙赶路的蚂蚁,一双蓝灰相间小巧的运动鞋无声地出现在我眼下。我一愣。然后这双鞋的主人说,你就是那个神经病,吴用?这就是左冷琴和我说的第一句话。虽然之前彼此在公共场合有所接触,也曾泛泛的有过不疼不痒的交流,但像这样不做作,不刻意,不嘲讽,反倒有点小喜悦的单刀直入,是第一次。我立起身,行了个美式军礼,严肃地说,是俺。后来我才慢慢意识到,在某种程度上,她是个比我更神经的人。
省图的展廊不大,左冷琴的画装裱在大小不一的素色画框里,或冷或暖的灯光下,大家的韵味初现。不好意思,她在身后说。头发或稀或稠或华或花的老头和半大老头来了不少,俞澄和她免不了谦恭地左右相陪。此时,她见我站在一幅画前半天不动,问,眼熟吗?
阔而长的机场跑道上白雪无边,远处四航校三四层高的建筑里亮着几点灯火,没有被雪掩埋的衰草苍凉却不孱弱,天空深蓝澄澈,数不清的星斗在闪烁。画面右下方的位置,雪地上躺着两个人。整幅画给人的感受是似水流年里的美好过往的意境,耐人寻味。
左冷琴在身后用另一个语气说道,我想做一个扎扎实实的茧,企望在平凡如水流逝的光景中能有个焕然一新的蜕变。只有这样,才配得上与你的这场邂逅。
我的眼泪一下流了下来,身体微微颤抖,喉咙里有压抑不住的哽咽在汹涌。左冷琴把手放在我头上轻轻婆娑着,就像在安慰委屈的孩子。
那个雪后的傍晚,我们走在静寂的机场上,用脚丫踩出巨大的两个人的名字。然后躺在雪地里,呼吸着冷冽清新的空气,凝望夜空,一时都不再说话。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似乎在瞬间把两个人浓浓地包裹住。万千的话语堵在嗓子眼,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过了好久,我甚至以为她在旁边睡着了。我突然坐起来,却发现她眼睛晶晶亮,看着我。我平抑着重重的心跳,说,我要做一个扎扎实实的茧,企望在平凡如水流逝的光景中能有个焕然一新的蜕变。只有这样,才配得上与你的这场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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