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前插秧,小暑边割稻,这是上半年必有的两个农忙时令,每当这个时候,学堂的孩子,总是要回家帮忙的。祖屋下三兄弟也都有自留的田地要种,是以这假期就多放了两日。
太爷本章名下自留的田地不多,平常又多是他庶出的兄弟本水在一同打理,加上家里就万氏并一个闺女兰姐儿,下田总是不便的。
二爷本森家中娃儿较多,又有福哥儿这半大小子可以帮衬,留有的田地就多了些,有十亩上下。原本的,由二爷自个下地,再带着福哥儿和寿哥儿,他夫人梁氏偶尔搭把手,这些田地也用不了几日。只是,因着他早年读了些书,先太公又多有疼爱,这就懒得下地了。梁氏说他说的多了,他就说些“远耕厨”之类的的话,又说自个披着宽袖长袍,不便劳作。为这,太爷也曾说过他几回,奈何他执意如此,也就徒呼奈何了!盖因如此,他家的地反倒是梁氏领着两个娃娃种的,确有首尾,还是本初、本水两家帮忙打理。
本初因是独身,自留的就少了些,五六亩田地,自个早出晚归的,反倒是最先完工的。
二季稻下田的时候,张家那边还托人送了些西瓜过来,算是先亲近下。
转到立秋前后,合该到了三爷成亲的日子。家里自是有两位嫂嫂安排妥当的,该出的开销也都记在账簿上,容后期结算。
新娘子入门,原也是大家之女,秉性是好的,又兼着年轻,虽说不是绝顶的美人,却也是大家欢喜的。过完七夕,到中秋的时候,已然是各家长辈都见过了的。学堂的孩子到家里来,也都能得师娘照料一二,比之早先却是要亲近不少了。
因着年纪相仿,多有话说,转过年,张氏便显怀了,入门一年就生个大胖小子,人称季哥儿的,这是后话了。
此处却说,张氏自入门来,虽说是夫妻和睦,但和两位嫂嫂毕竟差些年纪,平常说话总是不便的。三爷又常在学堂,偶尔还要为生活奔波下,出几趟远门,在家里,也就只能和年纪相仿的兰姐儿说说话了。
这兰姐儿和张氏一般,也是长在书香门第,依年纪论,这就小了三四岁,其实是更似姐妹的。
转过年,等季哥儿出生的时候,兰姐儿也到了及簪的年纪,正是怀春的时候。有些时候,看着张氏带孩子,还会有出神的。张氏见了,不免调笑一番。
祖屋里本也是本地望族,既有相熟的来访,知道姐儿,看着年纪也合适,难免就有了些求亲的人家。这些事太爷是不急的,万氏有时提起,也是敷衍了事。
后来有一次,听说是太爷在外面认识了老周家的一位郎中,因为见着他家孩子年纪和兰姐儿相仿,家世也清白,和祖屋相当,这才有了嫁女的想法。
这周家是世代行医的,几十年下来,家道也还殷实,孩子也长得周正,读过几年书,如今跟着父亲写了两年方子,算是初入行了。也恰巧,这娃也还没定亲,当时在座的话赶话,刚好提到这茬,好事者就笑说,要不结了亲家吧,大家讨杯酒喝。
因这事,太爷回来后还和万氏提过一嘴,这两天还没和兰姐儿通气,那头就听说周家派人拿着生辰八字提亲来了。后来,听说陆续的,又有几家过来提亲,然则太爷一直不甚满意。到年底,周家听说这边还没定亲,又托熟人来说项,太爷并万氏方才点头结了这门亲。
等到季哥儿满两周岁、开始走路的时候,兰姐儿和老周家成了亲。离家十几里的,还害她母亲万氏思念了好一阵子。
这周家也是大户,在镇上也有些产业,县里也是时常走动的。听说后来是由着兰姐儿跟着夫家一块学了医,小儿病痛、妇人隐疾多有找她的。
那个时候,民国已经好些年了,听说外面还很是热闹。有些时候,太爷会去县里,带回来些许隔月的报纸,跟着去的家人也会顺便打听些市井消息。早先有人说,张将军领着辫子军进了北京城,皇帝又登了基;后来又有人说,孙先生卸了职,袁大头做了总统;再后来就是,袁总统要做皇帝了,各个地方就有人拉了山头,大有三国混战、五代十国的架势。
前些天,太爷又去了趟县里,昨个刚回来。这回听说是,陈先生他们在俄国学了个苏维埃,在国内叫共产党的,如今和孙先生的国民党一起,在广东拉了支部队,要北上去讨伐袁总统呢。部队如今都到了长江了,刚刚打区里过去。
隔天,县里又传来消息,说是在广东成立了个军事学校,共党这边周先生做主任,国军这头蒋先生做校长,如今正在南方各省招人呢。
福哥儿近来也大了,这两年也会随太爷等人去县里走动下。如今听说了这事,还到县里的组织处打听了一番,如今,正和他爸二爷说,要去广东呢,嚷嚷着要救国,讲什么三民主义的。
为着这事,二爷夫妻如今也没个章程了,尤其是他母亲梁氏,这些事是全然不懂的,还到太爷、万氏面前哭诉了一回。当晚饭后叙话,太爷特意将福哥儿留下,考教了一番。
年轻人的心思,终究是拗不过的。福哥终究还是决定要去广东了,临行前两天,给他弟弟禄哥儿说了一夜悄悄话,白天的时候,寿哥儿、季哥儿那还留了些早先学过的书,用过的笔墨。就连四爷家刚出世的老二楚哥儿也给放了个小玩具。兰姐儿是不方便去的,毕竟隔着地方,到底,也就是留了封信罢了。
祖屋的规矩,出远门是要吃顿团圆饭的。一大家子人,三家长辈、五六个兄弟、外加三两个家里的姐姐妹妹,分两桌聚了一次,算是给福哥践行。
临出门的时候,照例是要给祖宗上香的,以告知即将远行,求得祖宗庇佑。
梁氏是哭的稀里哗啦的,毕竟是去当兵,这山高路远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二爷本森自哥儿出了门就没说话,一直默默地帮他拿着行李。禄哥儿、寿哥儿是一左一右的拉着兄长的手的,这一路,都是福哥哥的叮嘱。
福哥儿终究是走了,后来,听说是来了几封信,但是人,却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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