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山宝
第三章 《山里娃 3 》
初萌
这天天气格外晴朗。
早晨的光景又清又凉，厚地高天，大雁高亢的叫声在空中回旋，太阳颇有激情的立在东边山头。江成海披着外套，点着烟，站在门口，守望对面山上那块黄透了的麦地，出奇的入神。
这时王秀芬已经背着一捆柴火，在吃力的爬着她家下面山坡，身子弯得和坡一样斜，头发在风中散乱的狂舞。
这个村和这个村里的妇女醒得一样早，天刚要蒙蒙亮就被推开木门的声音惊醒，她们勤奋得起的比鸡都早，就是比城里的狗都穷，除了结婚时能穿一件像样的衣服，其他的岁月，总是缝三年，补三年，缝缝补补又是三年。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些农家妇女起的早就为做两件事情。一是挑水，几家人用一口水井，水源小，前面的人挑了几担，后面来的就担不到了，再舀便是浑浊的泥水了。
另外一件事就是找柴火，她们可会过活哩，一年四季都不买碳，都靠着大山提供烧料。其实也不是不想买，只是山高路远，等买到村里，碳的价钱就快成金子的价钱了，只有少许一两家偶尔买得起，那大多数，她们便今年砍了树的枝和干，明年扛着撅头去挖树的根。几十年过去，树不见长，光秃秃的山头倒又多了几个。
王秀芬到家把柴火卸下，生了火，用猪油热了头天晚上的冷饭，特意打了一个鸡蛋，她儿子要到车路村去上学了，路途太远，转不回家吃饭。
把饭热好，王秀芬才把江湖叫起来。
吃罢，江湖穿上母亲王秀芬给他补的鞋，黑色老旧的鞋尖上突然多了一块碧蓝的新补丁，这明显就是鞋子家族中的“怪胎”，江湖恨不得把它远远的仍进山沟，可又能怎么办呢？除了这双鞋，他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穿的鞋了，十几里的山路，他是不可能光着脚丫子去的，江湖只得服软。
穷人家的孩子思想总是早熟，面对脚下这个“怪胎”，江湖也不闹，他知道家里穷，父亲和母亲的鞋比他的还要“怪”。
“去报了名就赶紧回来放牛，我先把牛拴着，我们今天要割对面山的麦子，再不割就要烂地里了”江成海交代完就出了门。
母亲王秀芬带着江湖去找秦永兵，秦永兵家有两条灰色的大狼狗，甚是凶猛，她不放心江湖一个人去。
秦永兵和江湖一般大，虎头虎脑，甚是有富家子弟的模样，江湖和他在一起，无论穿着还是模样，都显得滑稽可笑，但他穷人的坚定和稳重却显露无疑。
秦永兵的父母不放心秦永兵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他父亲决定送他去，这便好，江湖也多了一份照应。罢了，王秀芬也便匆匆忙忙的赶往自家麦地。
大山包的村落就像散落的星陨，各自占山为王，却又遥相呼应。车路村是一个大村，虽然也是农村，但地理位置是极佳的，它就像一个统治者高高的坐落山头，统领着其他半山腰和山脚的村落。所以也就成了各级村官的安家之地，也就是大多有钱人住的地方，他们早早的享受了国家退耕还林的政策，定时会有相应的补贴，所以光景也倒悠闲得让人羡慕，这是其他村不可比拟的。就拿学校来说，整个车路村有二三十个村社，而唯一一个学校就在车路村，所以什么蒋家屋基村、肖家屋基村，王家屋基村和江湖家那里的夏家屋基村等等，只要有上学的，都要来车路村。
江湖家所在的夏家屋基村在这个山头，车路村在对面的那个山头，中间是一条又深又宽的沟，若是没有这道深沟，一二十分钟便可到达，可多了这个山沟，却也多出了一个小时的路程。
出门便可望见的车路村，江湖却从来没有到过，只远远的看见那村头有一栋高高白色楼房，那是车路村的总公社，象征性的建筑物，再往下便是一排红色的二层砖楼，这便是车路完小，收编所有村的小学教育。
第一天的报名就把江湖走乏了，脚板火烫，脚踝酸疼，略显臃肿，王秀芬放了些江成海的茶叶温了水，又放了些食盐，江湖把肿起来的脚放在茶盐水里浸泡，一阵温热酥麻的感觉从脚底直达全身，不一会儿，舒适的感觉让江湖呼呼的睡去了……
夏家屋基小学整个学校也就三四十个学生，差不多都是同村的熟人，可车路完小不一样，江湖刚报的新班就有六十人，有大半部分是车路本村的孩子，他们穿的花哨，衣服上没有什么补丁，还有些村官家的子女还穿着少爷马甲服，千金连衣裙，这个年龄本就稚嫩的皮肤越发的细嫩，江湖站在他们身边更显得越发滑稽可笑。
第一天上学，王秀芬依旧天蒙蒙亮就给儿子热了饭，又烙了一个烧饼，烧饼让江湖作下午回来的路上吃。车路完小不比夏家屋基小学，他们有上课铃声，虽然是用绳子吊起来的一块绣钢铁，但代课老师罗正礼总按时按点的敲响。学校规定上早课的时间为八点半，所以王秀芬起床时间是六点左右，江湖起床的时间约六点半，待江湖下了自家门前的坡，过了河，再爬上一个山坡，再下坡，再过河，再爬坡，走一段平坦小路，便到学校，这段路约摸要走一个半小时，赶到学校与上课时间相差不多。
刚进校门，就有人指着江湖的书包发笑，江湖的书包不是背的，是挎的，不是机制的，而是手工的。是王秀芬用一块白布自己缝的，口袋状，只是在张口处又多缝了一跟挎带，四个角，还有花边，正中间绣着一朵大红花。别人背的都是机制的双肩背包，有着好看的样式和颜色，对于这个书包中的“怪胎”，怎么会有人不笑呢。
江湖显然不在意这些，但他又很在意，他咬着牙，尽量使自己脸上保持平静，快步走向教室，秦永兵怯怯的紧跟其后面。
虽说江湖和秦永兵两人年龄相仿，但却没有江湖的成熟和稳重，但他心地也善良，家里虽然富裕些，但从来不嘲笑江湖，反而有好吃的好玩的都要与江湖分享，江湖放牛时也会替他看着他家的牛，两人算是很要好的玩伴，现在一同读书，两人甚是高兴。
对书包里的“怪胎”的嘲笑对江湖造不成什么伤害，但对梦想里的“怪胎”的嘲笑却成了江湖心里打不开的结。
江湖是第一次听到“梦想”这个词。
那是在语文课上。语文老师是刘青松，也是班主任，他站在讲台上，用普通话告诉同学们：有梦想的人是最美丽的，有梦想的生活也是最美丽的，梦想是苦的，也是甜的，想要尝到梦想甜的滋味，就要先尝苦的滋味，只要吃够了苦，也就甜了。
随即他便把目光移至江湖和秦永兵的座位上，显然是异样的目光。
“请两位刚来的同学说一下你们的梦想”。
江湖便不知道“梦想”为何物，是不是可以吃的，便推了推秦永兵，让他先说。
“我爷爷当兵，他让我长大后也去当兵，”秦永兵站起来说道。
“很好，另一位同学呢？”语文老师继续问。
“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没吃过梦想，但吃过洋芋，梦想是什么？能不能也让我尝尝？”江湖顿了会儿说。
一阵哄笑……
“真是个土包子，就知道吃，坐下，”刘青松愤愤说道。
他显然对这个学生是不满意的，从江湖来插班那天开始。刘青松是学校出了名的严师，他教的班级语文成绩总是最好的，他反对家长把学生拉去劳动，应该以学习为主。曾经还和一个学生的家长吵过架。就因为家长把孩子带去地里干活而没写他的作业，他打了那个学生，学生家长就不饶他，找到学校与他理论，他到最后也不低头，最后是校长处理了这件事。
江湖的自尊心被老师的“土包子”打击了，碎得一地，还有几十个同学的哄笑，他久久不能忘怀，他内心有无数只蚂蚁在撕咬，他此刻无比煎熬……
下了课，江湖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的跑到了教学楼的后面，贴着墙，啜泣起来，他的心脏是那么震痛，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着整个人都喘不过气来。这时秦永兵来了，秦永兵知道江湖被骂难受，秦永兵宽慰江湖：
“他娘的，以后老子长大了当兵，把他抓到监狱去，给他枪毙掉。”
江湖越发的伤心，那一句“土包子”终于让他理解了什么是“梦想”，他此刻的梦想，就是能不穿“怪胎”一样的鞋，不背“怪胎”一样的书包，江湖哭了很久，直到秦永兵说快要上课了，他才止住……
梦想究竟是什么，江湖终究没有得到过一个明确的答案，也没有谁能跟他讲清楚，包括他的父母。但他总算也知道，梦想不能吃，不能填饱肚子，而他大概的梦想已经有了，就是鞋子和书包。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