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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春节前几天，空气中的年味愈加浓郁，像树上即熟的果子，发散出一种诱人的色泽与气韵。这时候的乡村，各户各处皆在忙活，洗涮锅灶，收缀家什，晾晒床物，屋里屋外大扫除，不一而论。还在忙活的各人，一项紧凑一项下去；忙完了的，大可放下心来，去挨家挨户串门唠嗑了。
阿转自田边小心跨上岸来，肩上掮着刚砍的整株香蕉，脸角憋得通红，额上渗满密密的汗珠。她一边手拭额头，一边举目望向那辆停步大门外的大红漆风彩车。
‘’阿转，阿转！＂车上人还没下，声音一阵风掠过耳畔。
那黑狗汪汪吠，朝门口一下，又转过头，眼瞧刚上岸的阿转，吠了一下。
‘’在这咧！＂阿转听出来是胖姑的声音，斥了狗一声，赶紧快步移近庭边，小心搁下香蕉，顺口应了声。
胖姑下车闪进门来，一眼瞅见那割口还黏湿的新鲜香蕉，双眼发亮，夸口好靓的香蕉，慌张着跑去杂物间，呲嗦半天，搜出个皱巴巴大塑料袋出来，张开袋口蹲下，等阿转持镰的手亮光一划，一扯，扯出一梳香蕉来，即刻抢入袋里。
这香蕉给过年祭祖用。每逢年节，刚从树上砍下的七八成熟香蕉，是摆上八仙公桌的不二‘’果＂选——这也是方圆十里八乡奇风异俗之一。阿转打小就晓得这章程，但不知为啥这样，她也懒得问家里人，只馋猫一样等着年节一过，掂起脚尖捏捏哪个熟了，掰下哪个偷着吃——那简直是幼时少有美味之一，如今啧啧一回味，嘴角都还余味悠长。
30、
割完香蕉，阿转与胖姑小憩龙眼树头，东一鎯头西一锤地‘’打碎花＂（闲唠）。
园地这几天已清洁完毕，该收缀整理的，皆妥妥当当，无一遗漏，唯一让阿转举棋不定的，是卧室里那张搁置衣柜顶的偌大结婚照，一眨眼八年己过，无论那脱俗的白镶金框边，还是框里柔情似水的靓女帅男相，在蛛网累累中，皆映照出静好岁月的流水无情来。
该丢弃还是留下，这是个问题。丢弃舍不得，留下又似乎没啥用处。平常时候无论忙或闲，都忘了朝它瞧一眼，到了年关处理家当，才又正正当当打量它一下。前天搬动叠梯去擦拭它，阿转忽然发了神，嘴里叨咕着老了老了，心里却不甘心，于是索性爬下梯来，往梳妆台上的椭圆镜子前，细细端看自个颜容。谁知越看越觉得发慌，越发慌越觉得悲怮，于是独个坐镜前低头垂泪。过了一会儿回想，感觉自己真是可笑，于是拭干眼泪，爬上梯来去忙活，如今想起这事，阿转不由得手捂嘴巴，轻轻笑出声来。
胖姑听见阿转忽然一笑，以为是笑她，上下左右瞧瞧，衣服没穿反，衣扣也没扣错，纳闷里一问，才得知缘由，于是也一起开怀。待阿转歇下气来，胖姑忽然幽幽问了句，你跟你家阿山，是咋认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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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阿转和老公阿山的结识，应了那梦母（神婆）的话，缘份不会太久，就来了。
那梦母说这话之前，还说了几句，一句说阿转前世本是西宫公主，神明不允她结婚，结了就破戒了——不过不要紧，她可以与神明祈求，开解此结。语气刚落，她颤着手点上三柱香，绕来阿转头顶兜三圈，又绕回神炉兜三圈，同时嘴里叽哩咕噜，半眯着老眼念念有辞。
有半柱香那么久，梦母才睁开老眼。她一睁开老眼，身子连着颤抖了一下，并且平地惊雷，来了一个‘’哈呲！＂，吓了阿转一跳，紧接着又接连来了两个：哈呲！哈呲！＂三声响雷一过，她眼神像暗夜里的猫，逼得阿转两手掌渗汗，心里直发毛。这时她‘’咳＂的一声开口了，说是祈求已应，阿转可以结婚了——这是第二句。
第三句阿转尤为深刻。她是这样说的：
‘’侬崽诶，你目前俩婿可选：一位已追求你好久，但粗人一个；一位尚未结缘，但满腹文墨。那文墨满腹之婿，是我受神明所托，示好于你，话既传达，我无憾哩！＂
阿转听她说完，心里一颤。那时确实有个村里小伙已追求她五年，那不是她喜欢的货色，但经不起家人劝婚，她差点就委身了。后面那位，啥时才来呢，阿转随口一问，梦母于是掰指算了下，于是才说出开头那句话来。一说完她眼一闭，入定了一般，不再料理阿转。
阿转转头瞧向神案，那水油灯的芯苗，闪烁间火色迷离。搁正中间喑红香炉里的香烟，四散萦绕，恍如梦境。阿转在这梦色氤氲中痴痴着想，那些个神明究竟隐身在哪，为啥不肯现身，让人见上一面呢？
三个月后的某天，在村里朋友婚宴上，阿转被从未谋面的阿山赖上。一番你侬我侬后，两人终于在众人祝福中，百年好合，终成眷属。
32、
胖姑托着腮帮，注神倾听阿转的‘’梦母梦语＂，阿转回忆结束，她却还迷迷离离，嘴里不住嗯嗯呜呜着，看来是‘’入梦太深＂了。阿转挥手在她眼前晃悠了下，又推了她一把，她这才回过神来。
她一旦回过神来，先对阿转的姻缘表示惊叹，紧接着又啧啧称赞梦母的神奇，并追问阿转她家住哪里，说打算去看下，因为前几天她家那只不知好歹的麻花母鸡，竟跑去客厅里八仙公桌上的香炉里孵蛋，这是不是有啥凶兆呢，她为此右眼皮直跳，担心了几个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说不定那梦母已老了归天了！＂阿转摇头直笑，但还是告诉她那梦母家住毗邻三亚郊区的某个小村，那村落说不定早被政府迁了，现在谁还晓得。
胖姑嘴里可惜了下，站起身拍拍屁股，拎着香蕉慢悠悠出门去。阿转随后把割下的香蕉整齐摆进筐里，预备留下一两梳，剩下的全送亲戚家。说到送香蕉，她忽然想起林小山，心想时候不早了，这家伙咋还没回，家里的春联都还没买咧，于是她摁了电话，但林小山却迟迟没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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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2020.02.12.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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