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瞎伯择婿
瞎伯姓王，属于先天性的失明。瞎伯的老婆姓熊，是个瘸子。脚瘸眼瞎的瞎伯一家在我们寨子里，是出了名的困难户。三间土坯房连瓦都盖不上，几面危墙不是用木杆撑住，早就倒了，铺的茅草也稀稀拉拉，既遮不了风又挡不了雨。
农村有句谚语：“富养猫、穷养狗，瞎子生娃有一手”，你还别说，瞎伯家虽然穷得叮当响，但娃多狗也多，生了五儿一女，养了六条狗，由于长期人狗混居，瞎伯家每个人身上都有一股难闻的怪味，为此，他家的孩子都不受待见，平时没人愿意和他们玩，婚丧嫁娶吃个饭，也没有人愿意和他们坐一张桌子。
瞎伯不能下地干活，只能靠从四爷那里学来的“算命”手艺挣点小钱补贴家用。但他又属于“墙内开花墙外香”的那种，本村的人说他学艺不精，都不信他，外村来找他的人居多。由于瞎伯家院子又脏又乱，不是万不得已，我们是不会去他家的。
有一次，城里有位慕名而来的阿姨找瞎伯算命，由于初次到我们寨子，母亲叫我带她去找瞎伯。瞎伯家院子是“开放式”的，院子中央有棵碗口粗的柿子树，柿子树上拴着一头毛驴和一头母猪，由于平时没有拾掇，驴、猪、狗拉的屎尿在院中自然发酵成粪水，淹没了从院子入口到房屋正门的过道，瞎伯只得在粪水中放几块石墩子，方便进出。两个石墩子间隔有一米左右，阿姨那天穿的是“一步裙”，双腿打开的幅度受限，战战兢兢的走过了两个石墩子，在过第三个时，扑通一声掉进了粪水……瞎伯为了表示歉意，执意不收阿姨钱物。可阿姨是个爽快人，一出手就是三百块。她临走时特意嘱咐瞎伯在院子里多加几个石墩子。
瞎伯家娃只有响子姐一个人念过书。响子姐天生丽质，尽管衣服穿得破烂，但高挑的身材、漂亮的脸蛋和一头乌黑的长发非常惹眼，以至于她十五六岁时，就有人上门提亲。瞎伯谨慎得很，在选女婿的问题上从不含糊。
二婶是村里出了名的媒婆，她之所以名气大，是因为她“从业”时间长，经验老辣，经她介绍的婚事成功率非常高，而且有好多对还生了双胞胎，大双哥和小双哥爸妈就是二婶牵的线。
一日，二婶从城里领了一位西装革履的帅哥到响子姐家提亲，据说这位帅哥家几年前就是万元户，父母不但开了冰糕厂，而且还买了两辆东风牌大汽车在搞运输，帅哥和弟弟一人开一辆车，一直从事长途货运。瞎伯不光要听二婶的介绍，而且还执意要考考帅哥：“小伙子，你青春几何？”，“王伯，我……我……我只知道三角几何，不知道青春几何”，“开车是个危险的行当啊，有个三长两短，家里人咋办？”，“王伯，我手艺好得很，翻不了车，要不了命的！”，“摔残了呢？你十天半月不回家，被女人拐走了呢？”……
帅哥没有通过瞎伯的考试，瞎伯对他的评价是“马屎表面光，里边装的糠”。这件事让我对瞎伯刮目相看，从瞎伯那里，我知道了他说的“几何”不是帅哥说的那个“几何”，我也知道了“三长两短”的本意是：一幅没有盖上盖子的棺材；含义和喻意是“一切不好的事”……
瞎伯看似“买弄”的做法在村里流传甚广。有人说瞎伯迂腐不堪，也有人说瞎伯眼瞎心不瞎。
到瞎伯家提亲的来来回回几十人，但由于瞎伯的苛刻，无一人觅得响子姐芳心。日子一天天过去，响子姐转眼到了二十岁。壁碰多了，媒婆们的积极性也下降了。
“ 瞎子哪是选女婿呀，他选的是人种！”二婶的话虽然尖酸刻薄，但也在一定程度上证实了瞎伯的固执与坚持。
在我们村子，女娃到二十岁还不嫁人，是要遭到非议的。随着年龄的增长，响子姐的优势渐渐缩水。门庭若市时，瞎伯气定神闲，现在门可罗雀了，他有点坐不住了。
“二婶呀，不是我瞎子不识抬举，你看我那几个儿子靠得住不？我师傅给我算了命的，只有闺女和我们老俩口最亲，这把老骨头，要么喂狗，要么交给闺女……”瞎伯边诉苦，边一五一十向二婶和盘托出自己隐藏了多年的秘密。
原来四爷死之前给了瞎伯一个“锦囊”，里面写了两句话：“男丁当不了孝子，丫头嫁不出村子。逆天意，遭天谴……”，意思是瞎伯的儿子都会死在他前面，响子姐的婚姻是天定的，只能嫁本村，最终给瞎伯养老送终的只有响子姐。
“你这瞎恶瞎狠的棒槌，一天只知道嚼舌根，这种事咋不早说呢？村里你看上哪家娃了？月亮坝坝里耍大刀——你给我明'砍'（坎），我包你闺女明年生对'龙凤胎'！”二婶一激动，喷了瞎伯一脸的唾沫星子。
“我琢磨好几年了，全村就三户人家娃配得上我家妮子！”瞎伯这次是铁了心把响子姐的终身大事托付给二婶了。
他说的第一户人家是半山头的徐家，徐家大儿子刚好大响子姐两岁，徐家当家的是隔壁公社的党委书记，是我们村当时出的最大的官，不过瞎伯属于一厢情愿，二婶尽管能说会道，但还是被徐家拒绝了，徐家当时正在办理“农转非”，人家一家人都要进城吃“公粮”了，怎么会娶响子姐嘛……
瞎伯的第二人选就是我大哥。“朱家老两口肚子里都有墨水，而且那小子还在给他老汉儿学弹棉花，天干饿不死手艺人嘛……”瞎伯告诉二婶。
“嫂子，王瞎子穷酸样子碜人得很，但响子不但脾气好而且还是个美人坯子，给你当儿媳一定不亏！”二婶的热情让母亲无比受用。
我们一家人都觉得瞎伯家穷是穷了点，但响子姐确实属于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那种女人，能嫁到我们家是一件大喜事。
大哥是家里最不让父母省心的人，他上初中就谈过恋爱。父母备好了彩礼找大哥摊牌时，他才给全家人说了实话，原来他一年前就和邻村的康家女娃好上了，并且一月前去卫生院检查，人家已经有了身孕……
大哥的行为不亚于在家里放了颗原子弹，炸得一家人晕头转向。在我们闭塞的山村，穿个裙子、烫个头发都被斥之为“伤风败俗”，未婚先孕的后果有多严重就可想而知了。大哥被父亲骂得狗血淋头，母亲气得病了一场。“生米煮成熟饭”的事实家里不得不接受。
两个人选先后“破产”，瞎伯气不打一处来。
“革子小我们家响子三岁，是不是有点不般配哦！”瞎伯其实有点不自信了。
“女大三抱金砖，革子憨厚老实，做事又不偷奸耍滑，比徐家和朱家两小子稳重多了，做你瞎子的女婿是你前世修来的福！”二婶说话时显得很不耐烦。
“要得！要得！麻烦二婶把那小子的生辰八字给我，我看看和我家妮子合不合”，瞎伯鬼精得很，其实他早就把三个人选的生辰八字同响子姐合过了，这么说话完全是为了自我安慰找个台阶下。
革子是我三伯的儿子，人虽然长得五大三粗的，但性格内向，平时很少说话，我们平时都管他叫“闷子哥”。瞎伯把“闷子哥”列入人选，倒不是说“闷子哥”有多优秀，主要是三伯既是大队会计又是我们村第一个“冒尖户”，他家每年光玉米籽就要收一万多斤……
人世间的姻缘也许真是上天早就定了的，响子姐和闷子哥的婚事利索得很，从提亲到办喜酒，短短两个月就完成了。
瞎伯选女婿虽然一波三折，结局也算天遂人愿。三伯一家待人厚道善良，同瞎伯家联姻后，直接出钱帮瞎伯家平了院坝、砌了围墙、建了新房。
“托妮子的福，我瞎子遇到这样的亲家，死可冥目了……”瞎伯逢人就讲三伯家的好。
（连载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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