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

＃齐帆齐微课＃

“老公，老公。你开窗听听，外面是不是有什么声音？那么吵？” 汤梅从厨房里探出身问，沾满面粉的双手高举着。

马强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声音关小，然后站起来推开连接阳台和客厅那道玻璃门。

全体居民请注意! 请注意! 明天上午6点到下午4点将进行核酸检测。请大家带好身份证，未成年人带好户口本前往检测点检测。

全体居民请注意! 请注意!……扩音喇叭的声音渐渐远去。

“老婆，是社区在通知……” 还没等丈夫说完，汤梅就打断了老公的话:“我都听到啦。明天又要做核酸了。真是的，明天还有两份蛋糕呢！”

看了眼盆里正在被她揉捏着的面团，汤梅拿出来狠狠的砸在砧板上。马强走过来正好看见这副场景，他知道汤梅又在暗自较劲了:“我来和面吧，你去沙发上躺着休息休息。”

“不用和了。明天做完核酸肯定晚，蛋糕只能下午再送，明天一早我起来和面时间刚好，太早弄奶油要变味的。”

马强赶紧错开身，空出位置方便汤梅清理操作台。

“那老婆明天我一早去给你排队，你可以多睡会。”

“也行，那你先去排队。我把蛋糕胚做好，放进烤箱我就去。”

凌晨5点，往常整个小区还处于睡眠中，但今天小道中已陆续有人影走动。

马强特意裹了一件厚羽绒服拿着个小马扎就出门排队去了。

远远就看见检测点灯火通明。

入口处已经有几十个老人坐在板凳上排队聊天了。看到马强过来，几个老人纷纷转头望向他。马强善意的冲他们笑了一笑，又想起现在戴着口罩他们看不见，马上改为点头示意。

今天都很有经验，各自带着小板凳，有的拿着保温杯。马强还看见有人手里拿了块硬纸板，上面肯定写了谁谁谁家几个人，只可惜天色太暗，看不清。

整个检测点四周都用铁栅栏围了起来，只留下一个入口一个出口。

马强朝里面望去，有工作人员在那走来走，应该正在做最后的准备。

不知道医生来了没有? 马强踮起脚张望。好像还是和前天一样，只开了两个检测窗口，另一个被油布遮挡着看不真切。

希望今天能比前天快一点吧。马强这么期盼着。吸取前天的教训，他也弄了个热水袋。

陆陆续续又有一些人过来排队。大家都很自觉，一米隔一米这样排着，有些认识的还相互小声地交谈。

有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手里拿着几个红色喇叭从围栏里面走了出来。他踮起脚尖把喇叭一个个绑在指定的位置上。很快，喇叭里开始播放注意事项：各位居民请注意，各位居民请注意，请正确佩戴口罩，提前准备好身份证，打开苏康码，前后保持一米距离，有序进入……

注意事项一遍遍循环播放着。

天渐渐亮了。马强站起来往身后望了望，才半个小时功夫，又有七八十个人早早的过来排着队。入口测温处已经站了两名工作人员，其中一人正在拿开入口处的障碍绳。

陆续有年轻人走过来插在马强前面，应该是老人的家人来了。马强不得不往后推了又退，马强又踮起脚朝检测窗口望去，只见两个窗口的医护人员已经坐在那了。

马强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离6点还差14分钟，赶紧给汤梅打电话。电话里，马强催促汤梅赶紧过来，检测已经开始了。可汤梅说还要一会才能做成蛋糕坯。让马强先排着，或者让身后的几个人先做。

人群这时候动了起来，检测已经开始了。

一名穿着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拿着大喇叭在队伍中来回走动，边走边提醒大家保持一米安全距离。

马强随着队伍慢慢的往前移动。眼看快轮到自己了，而汤梅还没到，马强只能和身后两个人商量了换位置，让他们排自己前面去。同时也赶紧给汤梅打电话，电话才响了一声就立马被接起，里面传来汤梅大口喘气的声音:“来了来了，我马上到，马上到。”

很快轮到马强，汤梅总算踩着点过来了。她着急忙慌的掏出自己的行程码、身份证给工作人员测温登记。啊，总算赶上了。汤梅插着腰平复自己气息，马强心疼得帮她顺了顺后背。

“要不这两天蛋糕的生意就放一放。你看一早上又要核酸，又要忙着做啊，送的，忙不过来就算了吧。”

汤梅推开马强帮自己顺背的手，一喘着气用眼瞪他: “不接，我们两都在家，不赚点我们吃什么？最近你停工休息在家，我再不加紧多卖几个蛋糕，我们吃什么？下半年凯凯也要上小学一年级了，到时候学杂费，课外辅导费，钢琴架子鼓培训费，这些可都要钱呢。哪来?靠你那几千块的最低工资吗？”汤梅声音不小，引来了周围人的侧目。

马强有点不好意思，也不欲和汤梅多做辩解。被这么一枪白，只能乖乖闭嘴。他心知汤梅说的对。

刚认识的时候就知道汤梅是这样的人，没什么坏心眼，说话直，过日子再适合不过。自结婚起，家里家外的这些事儿，都是汤梅一个人在捯饬，生孩子，带孩子，做不完的家务活都压在汤梅一个人身上。自己每天早出晚归，难得放假也都是跟以前的朋友打牌，聚餐，很少帮汤梅分担些什么。

以前马强一直认为汤梅做这些都理所当然，虽然有时候说话冲人，但自己在外面拼搏的时候，她从来没让自己操心过家里的事。

只近两年疫情爆发严重，他也相印的减少了很多应酬，待在家里的时间多了，才更真心的体会到汤梅的不容易。每日柴米油盐酱醋茶的闹心，孩子的无理取闹，撒泼打滚她都能应付，逢年过节双方父母的礼品更是一样不落。现在的他打心里感激汤梅这些年的付出。

离检测口前面大概还有二三十个人的队伍，突然之间有了一点骚动。大家都开始相互交头接耳。

汤梅也跟着其他人往医生那瞧。这是她才感觉到好像队伍已经有一会儿没动了。汤梅转头冲马强说:“ 都十几分钟了，好像没动过。”

马强也随声应和:“是啊，刚才还蛮快的，怎么现在不对不动啦。”

正好有个工作人员走到了附近，马强赶紧伸手拦住，对方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往后退了几步。马强立刻陪着笑脸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只是想问问怎么十几分钟了感觉一动没动。”

“哦，是系统稍微有点卡顿，正在重新启动。再等等。”说着工作人员用喇叭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很快人群里就有人问:“ 重启系统要多久？”

“哦，快的快的，一般5~10分钟，大家耐心等待，很快就好”骚动的人群渐渐的又安静了下来。

突然，只见入口处的一位老阿姨闯过两名工作人员的阻拦，往前面冲了过来。工作人员很快的跑过来拦住她。

“阿婆，阿婆你什么事儿呀？”

“能不能让我先做呀？我家里一堆事儿呢，一会都走不开，让我先做吧。”

“阿婆，你家里什么事情啊？不急的话就等等，大家都在这边排队，很快就轮到您了。很多人也都是赶着做完要去上班的呢。”

工作人员的这番话，得到了周围人的响应: “对呀对呀，大家都是要上班的，你急你早点来排队呀。”

老阿姨不知是小跑过来累的，还是被气的，手突然开始打起哆嗦来。

“不是，不是，我……我……”阿婆不停朝周围挥舞着双手。

马强好奇地侧过身看着老人。只见老人双眼通红，一圈水渍在眼底来回荡漾，迟迟没有落下。

脸上深深的皱纹像一条条枯竭的河道，裸露在外的河床被风吹的干巴巴的，粗糙异常。她头上包了一块六七十年代的方巾，头和脖子恨不得全部缩在衣服里，弯弯的背脊随着她的喘气上下起伏。还没说几个字，声音就有一些哽咽。

她哆嗦着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团纸巾擦拭眼睛。“我……我家老头子在床上，走不开啊。”说着，老人握着拳头反复拍打着自己的双腿，: “能不能，能不能让我先做？”

工作人员看上去还挺年轻，明显被阿婆这混乱的叙述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他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能做主的人，嘴里安慰着“等等，阿婆你等等。”又左右望了望:“排队很快的，排队很快的。”

“哎，这不是金芬吗？”似乎有人认出了这位老太，是个上年纪的老伯。只见那位老伯拦住了工作人员说，“唉，他家老头子瘫在床上，一刻都离不开人。”

工作人员看了看老伯，又看了看那位叫金芬的阿婆，点点头。“阿婆，那你跟我来，从这里走。”

等人走远了，人群里小声得开始讨论刚才那位阿婆。

“哎，刚才那阿婆是不是那位？”汤梅转过身问马强。

“哪位啊？我不认识。”马强努力想了想，记忆里好像没有这号人。

“哎呀，就是那位。之前我让你把蛋糕送去的那家。”看马强一脸茫然样，汤梅推了推他。“就是我们底楼的那对老夫妻啊！”

一句话顿时点醒了马强，让人不由得发出感叹:“是他们啊！”

那是一对可怜的老夫妻。独身儿子几年前被车撞了，肇事者当场逃逸，媳妇带着刚满一周岁的孙女回了广西老家，自此再也没有音讯。两年前老头突然中风卧倒在床，整个家支离破碎，靠着刚才那位阿婆每天在小区里捡垃圾为生。周围的邻居也经常帮忙，家里有啥吃的也会记得分他们一些。

中年丧子，老无所依不外如是。

世界上大多的不幸总是各式各样的，让人忍不住唏嘘，忍不住落泪。和他们一比，大多数人都是幸福的。

汤梅之前几次把多余的蛋糕拿去送给老两口吃。第一次两人还不舍得，一辈子没吃过这东西，舍不得吃就放了几天，直接给放坏了。被汤梅发现后，再送蛋糕过去时就会当场看着两人动手吃了再走，一来二去就熟了。家里的纸板之类也会捆好了捆好了直接送给老人。

刚才阿婆包着头巾带着口罩，天色又暗，马强一下子没认出来。被汤梅这么一说就想起来了。和她一比，汤梅觉得自己的事似乎也没那么紧急了。

很快，刚才的工作人员重新走了过来，在排队的人群中来回走动，提醒人们注意安全距离。

天渐渐亮了，排队的人也慢慢多起来。人群中传出了孩子们的嬉笑声。

热闹是会传染的。刚才还小范围交流的大人们也开始大声的相互问候，每个人在保持安全距离的前提下，高声阔论了起来。

黑暗总是阻挡不了黎明的脚步，黎明可能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