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银香囊（下）
一日，刘健去田间劳作，还未到傍晚时分，便兴冲冲地从外面跑了回来。翩翩见他到家，愣了一下，随后问道：“今日为何这么早就回来了？不是说要翻地么？”
刘健一脸兴奋地说道：“翩翩，你知道吗？我今日翻地之时，竟然挖到宝了！”
“挖到宝？你挖到什么东西了？”翩翩皱了皱眉，问道。
刘健没有在意她的神色，依然很是激动地说道：“我正在翻地，突然觉得地底下有硬物，于是我赶紧往下挖，竟然挖出了一个小小的檀木箱子！我觉得奇怪，便将箱子取了出来，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满满的金银珠宝，环佩首饰！我们发财了！这块地可是我们家祖传之地，东西也肯定是祖上留下来的！”
听了他的话，翩翩并没有表现出高兴的样子，她淡淡地说：“发财了？我们要这些身外之物又有何用？”
“我的翩翩娘子，此言差矣，有了这些财宝，我们的生活就会改善很多，起码不用紧衣缩食，而是可以衣食无忧啊！”刘健开心的说。
翩翩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任刘健高高兴兴地将箱子搬了回家。
晚上，刘健将箱子中的宝贝们一个个摆出来，细细观察着，不住地赞叹着。翩翩坐在一旁，说道：“我还以为你真的是不会将这些东西放在心里呢，原来你也是喜欢财富的。”
刘健笑道：“苦日子能过，富日子还能过不了么？有了钱，你便不用再跟着我吃苦了，不是很好吗？翩翩，不论有钱还是没钱，刘健还是刘健，并没有改变啊！”
翩翩听后没有说话，嘴边露出一丝苦笑，希望你说的是真的，改变的只是生活方式，而不是人。
家里有了钱，生活自然也跟原来的有了天壤之别。
房子翻盖了，小屋子变成了大房子，小院子变成了大院子，粗布麻衣被绫罗绸缎代替，粗茶淡饭变成了山珍海味，当然，以前的田间劳作，辛勤耕耘也尽数变成了回忆。
若不是翩翩死不松口，刘健早就将家搬到长安城中了。即便没有搬家，刘健也不时往城中去，流连于繁华城中的生活。
日子一天天过去，翩翩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最后凝成了一片愁云。
那日，当刘健再一次醉醺醺地从外面走来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你曾说过，改变的只是生活，可是，为什么我觉得现在的你完全变了一个人呢？”
“我……我变了一个人？怎么可能！我一直……一直都没有改变过！”刘健倚在软榻之上，含含糊糊地说道。
“没有变么？曾经，你说你无欲无求，清心寡欲；你说你永远不会去长安城，因为那里比不上这里的平静；你说你不求大富大贵，只是想要平淡而舒适地过下去……难道有了钱，这些话你都尽数忘记了吗？”翩翩幽怨地看着刘健，质问道。
“我？我说过吗？”刘健用手搔了搔头，然后恍然大悟一般：“对，我的确说过这些话，没错，我说过……不过，那个时候除了这些话，我还能说些什么？我没有钱，没有富足而舒适的生活，可是，日子总是要过的，我除了自我安慰，让自己心里平衡一下之外，还能说什么？怨天尤人有什么用？”
翩翩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是在你的心中，其实一直都是向往这种纸醉金迷的生活的，只是因为实际情况不允许，所以你才那样说，为的是自我麻醉，自我安慰？既然你希望过这样的生活，为什么不去努力奋斗，去争取功名，而是在这样的地方用一些看似清高圣洁的话语蒙蔽自己呢？”她越说越激动，到最后甚至有些泪光闪闪了。
刘健打了一个酒嗝，看着翩翩，笑了笑：“努力奋斗？争取功名？我为什么要那样难为自己？我虽然向往着这样的日子，可是却不愿意像那些傻乎乎的书呆子一样，把自己活活累死！如果是那样的话，我情愿去种地，然后骗自己说是因为不喜欢富贵，所以才会安于贫贱的。”
翩翩此刻欲哭无泪，自己竟然从一开始便看错了人，信错了人。他是为了骗自己，可是她却傻乎乎地被骗了……
刘健翻了个身，突然呻吟了一声，然后从身下抓出一物，看了看便一把扔到了地上：“这个破玩意儿，快硌死我了，早让你扔了，家里这么多上等的香料，干嘛还留着这个东西！里面的气味真是让人难受，我已经受够了，这里又不是佛堂，为什么非要有檀香味儿？闻了这么长时间，你不烦，我都烦了！”说完，他边呼呼大睡……
走过去将银香囊拾了起来，翩翩嘴角露出了自嘲的笑容，讨厌这样的味道，就是因为这种味道让人心无杂念，现在他的心中已经充满了欲望，充满了杂念，自然会觉得这样的香味讨厌了……看看手中依旧散发着香气的银香囊，再看看睡得死死的刘建，翩翩的眼中终于溢出了晶莹的泪花……
“我相信，世界上一定会有无欲无求的人，清心寡欲，超脱红尘。”
“傻丫头，不可能的，即便是有，也只是假象罢了，总有一天会暴露出他的本质的。”
“不，我觉得一定会有这样一个人，我去找到他，然后陪他一起并肩而立，跳出红尘俗世，笑看人间沧桑。”
“你终究还是年轻，既然愿受此劫，那便去吧，只是万万不可失了自己的心……”
呵呵，回想起这些，翩翩觉得自己真的是好傻，竟然有此执念，认为世界上面会有超脱俗世，无欲无求之人，还为了证明自己所说，不顾主人阻拦，毅然下界……没想到，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若是一开始便是如此，她一定会头也不回的走开，因为当时她只是认为自己找到了这个人，想要陪伴在这个难得的有缘人身边而已，并没有用情，可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渐渐地将心丢给了这个男人，丢给了这个看似无欲，实际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懒惰而扮作无欲之人，终究还是轻信了，终究还是倾心了，终究还是伤心了……
“丫头，随我走吧，我已说过，一切都是假象罢了。”空中金光一闪，金莲之上宝相端庄。
翩翩微微苦笑：“主人，那些宝物是您放入田中的吧？”
“我是为了让你尽快醒来，不要再继续痴迷于谎言之中了。”
“可是，为什么不早一些呢？为什么要等我失去自己的心之后呢？我不会再留在他的身边了，可是，我也不愿再回去了，就让我留在这个世界吧，我的心已经丢了。”翩翩的声音之中充满了绝望。
微微一声叹息之后，金莲消失，仿佛从来不曾出现过，只剩下翩翩凄然立于房中。她看着刘健，满眼悲哀：“若是没有那些珠宝，我什么也不会知道，我依然认为你是我要找的人，我们依然可以在贫困中相依相偎。其实，最悲哀的并不是假象和谎言，而是它们被拆穿的那一刻……因为到了那一刻，就再也不能回去了……”
第二日清晨，刘健自梦中醒来，觉得头很疼，他从床上坐起来，依然是矮小破旧的房间。他摇了摇头：“这个梦也太真实了，我竟然梦到了美人相伴，还梦到了无数金银财宝……”
伸手向枕边摸去，然后将香囊拿到眼前闻了闻，没有任何味道，他更加确定刚才只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罢了。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梦呢？难道是日有所思？不会啊，自己一直想的是不去羡慕有钱人，只要安心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这种自我安慰一直都很管用的，为什么这次失灵了呢？嗯，肯定是说的还不够诚恳，如果连自己都骗不过去的话，怎么才能让别人相信呢？晚上一定要加把劲儿了！今天庄稼该浇水了，什么都不要想了，还是干活要紧，否则过冬的粮食从哪里来呢？
而在一个离他很远很远的地方，来了一个带着小女孩的年轻女子，她长相妩媚，但是眼神清冷，仿佛世上一切都与她无关一般。在她和女孩儿的身上，各戴着一个圆形的银香囊，一大一小，散发出浓浓的檀香味。
“你不是将香囊留在他的身边了么？”我听完故事，有些疑惑地问道。
翩翩摇头：“我曾在那个香囊栖身过，里面已经留下了香味，既然他并不喜欢，我干脆带走好了，留下的不过是一个替代品而已。”
“何为消除他的记忆？”我继续问着。
“一个人从贫困到富有很容易适应，可是突然从富有变成一无所有，任谁都是无法忍受的，我终究还是不忍心让他遭受这样的痛苦。他真的不是故意骗我，他不过是想要自己骗自己罢了，是我自己轻信而已。而且，他毕竟是我女儿的父亲……”翩翩苦笑着答道。
“你到底是谁？”
“我？我不过是佛陀手中念珠所化，后来成为了佛前的舞者，愿意的话，你可以叫我飞天……”
天亮了，翩翩要抱着女儿回到香囊之中，在她们身影渐渐消失的时候，我又想起了一个问题：“你给女儿取名无心，是因为你丢了自己的心么？”
“也是，也不是，除了丢了自己的心之外，我希望她无心，那样便不会丢心了……还有，我希望她勿信……”
是啊，勿信，不要去轻易的相信，但是那谈何容易，尤其是那些本来就是骗自己的谎言，既然连自己都骗过了，别人想不上当，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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