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后欢 | 来源:发表于2018-12-12 23:18 被阅读6次

    《鱼》

    立交桥跨海,我去岸上。无帆无桨,也没有船。路灯的海里,我摇尾摆鳍。红色模糊了视线,烟味濒临窒息。 我在空气中缺氧,沈欢在空气里扭动,有人给她投食。 


    我给沈欢买了一盒手工巧克力,她最爱的。

    我们把高中辍学归咎于青春叛逆。可谁心里都清楚,家里没钱,不供上学了。

    十八岁前我一直在小饭馆里帮忙洗盘子,胶皮手套是冬天我最大的愿望。一成年小姨就托关系送我去流水线上做编织袋,我总看着穿工装的自己发愣,不用把手浸在冰冷的水里,也够了这份快乐。 

    眼袋快拉到苹果肌上,肤色黯淡满是色素斑,指甲每一个都剪到见肉。舔一口指尖,嘴里都泛着苦味。

    我的十八岁,深深的埋在土里,沙子硌着了,疼也挪不动。 

    沈欢同我一起在工厂上班,直到去年,她有朋友说去发廊当学徒来钱快,她粗粗问了地方就背着家里人辞了工作。 她养好指甲,学会化妆,给自己买了些好看的衣服。

    那天晚上她一夜不归,第二天回来给我买了新手机。

    她摸出根女士细烟,点燃,在窗前上坐至火光烧到手指。

    我不问,她也什么都不说。 


    今天是沈欢生日。

    小时候她一直喜欢橱窗里做成小兔子样的,据说有杏仁夹馅的巧克力,每次路过都盯着看,吞了口水之后再看一眼马上拉着我走。她说她真想知道到底有没有杏仁夹馅。 

    “生日快乐。” 

    我拿着礼盒递给她。 沈欢今天眼妆画得很浓,嘴唇却染得很淡。她穿件黑色吊带裙坐在高脚凳上,接过盒子打开,里头不单有小兔子巧克力,还搭配着彩色糖珠。看了几眼合上盖子笑着从椅座上跳下来。 

    “你当我是小孩子啦。” 

    她眼里有一脚踩空落下的星星,可她拿一颗糖珠放进嘴里,合着甜味把眼泪吞下去。

      我陪她坐着,找不出话说,也忘了问她怎么不看看小兔子巧克力里有没有杏仁夹馅。

      沈欢翻箱倒柜,找了两管护手霜的小样给我。她横着眉毛让我以后不能剪的指甲见血,做工后要护理。 

    吊扇咯吱咯吱的叫着,蚊子掉进紫外线驱蚊器里烧出一星半点的火光。 

    “你说,你要是再喜欢我一点多好。” 

    我猛地抬头,木讷的望着她,眼睛甚至不能聚焦。

    我从嗓子眼里挤出些许空气,压紧了发出声音。  “嗯……”

    我陪她到下班,天亮了大半。

     


    下班回家已经八点,食堂里做得肉片烩面不好吃,只能勉强填肚子。

    树影挽着我的影子往前走,它停了,红灯亮了。 

    “喂?你好,请问是沈欢朋友?”

    “我……我是。”

    “她在派出所,需要保释。” 

    我叫了个三轮车连忙赶过去,沈欢坐在看守所里白墙的角落。 她头发乱得打结,脸上的妆花了。

    她涉嫌做小姐,因为不在屋里所以没有大事。 

    我用上个月的工资交上保释金,拉着沈欢走了。 

    面馆还没关,沈欢朝海鲜面里加了很多辣椒,吃得满嘴通红嘴唇发抖。 她不哭,只是断断续续的抽着气。 突然她笑了。 

    “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 

    “你是不是喜欢我还不够?” 

    我往面里倒着醋的手抖了抖,小半壶醋把面汤染成褐色。 劣质的醋酸的发涩,我舌尖再无知觉。 我慌忙把水递到自己嘴里。

    我木讷的点头,复而摇摇头。

    许是辣椒呛了鼻子,醋酸了舌头,我俩都不再说话。 


    我再看见沈欢已经是一周之后,她去工厂接我下班,挽着我的手臂带我去百货大楼。

    她身上很香,是她最喜欢的玫瑰味,还染了头发,烫着大卷。 太阳眼镜的镜面把我照得面部扭曲,我和她越来越不一样。

      沈欢替我买了新衣服,又要拿张卡给我。我连忙摆着手往后退,我不知道她哪里来这么多钱。 

    我们去买冰淇淋,坐在马路旁的长凳上,像小时候那样晃悠着脚,灰尘可能会沾在冰淇淋上,但我们不介意。 

    “我不知道他会喜欢我多久,但是他给我钱,很多。”

    我明白过来她的意思,点着头从声带里挤出个“嗯”。 

    沈欢吃好冰淇淋接了个电话,马路边有一辆黑色轿车,那个男人脸上笑出横肉,头顶梳着油光水滑的三七分。

    沈欢坐上车同他离开,朝着夕阳落的向。 她转头向我挥手,我戴着她送的太阳眼镜去望她。 阳光是褐色的,他们也是,原来发黑的红色没有温度。 


    一个月了,我盼来了沈欢的电话。 

    她一抽一抽的呼着气,告诉我男人走了,他妻子带人来搬走了所有男人送的东西。

    她寄给我一张卡,说我一定能猜到密码。 

    “你知道吗?鱼应该回海里,海水能消毒。”

    “你没那么喜欢我,真好。” 

    我拿着那张卡,颤抖着手指把我的生日输进密码框。

    是正确的。 

    我没再打电话给沈欢,我知道,鱼回到海里,淹不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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