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一九九六年的九月份，如今的我只能记起农历，那天是农历八月十三，离中秋节还有两天，身体健康的外婆突发脑溢血，从晚上9点失声一直撑到了凌晨4点才咽气，走完了她一辈子操劳的生命。而她去世前忙碌的最后一件事，是为我炒蛋炒饭。我不爱吃面，下午放学后又要赶去上晚自习，每天都是外婆帮我把中午专门给我留的冷饭炒成蛋炒饭，好让我垫垫肚子再去读书，那时的我还小，从未心怀感激，甚至认为是天经地义的吧，如今看来，真是不孝。

    在寿命方面，老天对我们这个大家族实在是太不公平，那时仅仅十三岁的我，已经失去了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和母亲，直系长辈仅剩父亲了，不过我的童年和少年并不缺少关爱，“爷爷奶奶”无微不至的照顾，舅舅舅妈的疼爱和教育都伴随着我，虽然这些年都是寄宿在母亲的亲戚这边，但并没有外人的感觉。他们说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我也是这么认为，而且引以为傲，甚至到今天回到小时候的地方，也是谁家叫吃饭，就去谁家蹭。

    按照当时外婆看起来至少硬朗的身体状况，她的骤然去逝是我们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因为才六十多岁的她，平常没有体现出很严重的病痛，甚至每天空闲的时候还要打打麻将，带着7岁的表弟和三岁的小表妹，安顿一家人的生活，很多人都说该是外婆享福的日子了，可老天没有给她颐养天年的机会。

    二十二年来，很多去世的亲人朋友都曾进入过我的梦里，甚至在世的亲朋有时都会“窜岗”，唯独外婆，我从来没有梦到过她，仿佛她对我再无牵无挂，也许只有在梦里，才能把一个已经模糊的样子看的更清楚，所以她的样子已经在我脑海里慢慢模糊，只剩下零碎的记忆了。

    外婆对我们兄弟无疑是爱护的，缺少母爱的我们，分别托付给了外婆姐妹，我跟着“爷爷奶奶”，外婆带着哥哥，小时候亲人们说，外婆偏爱哥哥，而“爷爷奶奶”偏爱我，带大的是谁就偏爱谁，这点我不否认，依照小孩子的眼光来看，外婆对哥哥的爱是包容甚至带有放纵的，如今成为人父的我，早已不在乎这类比较了，因为我相信，假如那时候经常犯错的是我而不是大哥，外婆同样也会包容甚至放纵，因为她是我们母亲的母亲，而且听奶奶说，母亲临死前的眼神，是拜托外婆和奶奶好好照顾我们兄弟。

    外婆的一生给我的印象，是很凄苦的，两任外公我都没有见过，可见外婆拉扯大母亲舅舅和小姨四个孩子，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要撑过来，是需要多么的坚韧。现在的我们经历的所谓的苦，在那个年代熬过来的人看来，这哪是苦，这就是他们渴望的幸福生活啊。

    外婆留给我印象最深的事情伴随着模糊的记忆已剩下寥寥无几，就那么几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一是有一次和舅舅吵架了，具体情况不清楚了（但愿不是因为外婆包庇大哥犯错的事情），舅舅发了很大的火，外婆一气之下就离家出去了，上了铁路桥一直走，长辈们吵架，我们大气也不敢出，更不敢发表意见，应该是直到晚上，才把外婆找回来；二是有一次暑假完了，要回老家开学，外婆悄悄的带着我们兄弟回到农村去读书，三个人走了20公里，从早上走到下午，把我们送到了老家的后山，她还要杵着棍子再赶回去，现在的我无法想象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来回赶路连续40公里所经历的劳累，为什么不坐车，我想除了省钱，还有对我们兄弟的爱吧。之后听奶奶告诉我，那次外婆送我们回家后再连续赶回去，水都没有喝一口，到了奶奶家的时候全身冒汗，嘴巴干涸，感觉喉咙咸咸的，一吐竟是一口鲜血；三是一件比较高兴的事，去世的前两年，外婆身体看起来还比较硬朗，没事也看街边左邻右舍们打麻将，我就鼓励外婆去学，给她讲怎么叫胡，有一次印象很深，她手上的麻将是一个七八条三个九条，已经叫胡六九条带一个对子的三飞叫，别人打了一个九条，按理就可以胡牌了，但因为她不知道，直接开杠，杠了一个二筒（她手上恰好有三个二筒），又接着暗杠，最后杠了一个六条，整了一个大满贯关三家，那次外婆很高兴，拿了2元钱给我去买东西。

    外婆是很坚韧大气的人，我从没有听过她谈起外公，母亲的事情，这些都是她挚爱的亲人，却又早早的离她而去，但她从未提及，更没有表现出哀伤的神色，所有的关于早逝的亲人的信息，我更多的是听奶奶说起，奶奶很怀旧，会告诉我她和外婆姐妹年轻时候的故事，还有我们兄弟刚出生时候的故事，我一直都认为奶奶很苦，但爷爷奶奶都说，外婆的命才真的很苦，没有福气。

    外婆去世的那天没有任何征兆，下午放学回家，外婆照例帮我炒冷饭，仍然是那样骂骂咧咧，说上辈子欠了我们这些后人的债，要受苦受累，炒了一半，外婆说头晕，放下锅铲就往洗手间跑，舅妈就赶忙进去问情况，我倒根本没有放在心上，老年人头疼脑热的很正常。吃了饭就去学校上课去了，那时刚上初一，对住校很感兴趣，一大堆同窗好友睡大铺，在刚开学的两天，我还找了学习忙的理由在学校挤着床位蹭了两天，那感觉棒极了，那天晚上，我本来也打算蹭床不回家的，可惜有很多远的同学蹭床，我不得不失落的回家，一回家就看到了奶奶还有一大堆左邻右舍聚集在家门口，我还记得无知的我冒出的那一句话：“奶奶，今晚啥事这么热闹，那么多人来我家？哈哈。”大家都没有说话，幺奶奶说：“还不快去见你外婆最后一面。”...

  外婆已经禁声说不出话了，只是睁大着眼睛，喉咙里咕咕的叫着，想表达什么，医生已经放弃治疗，说无力回天就摇头回家了，我就默默地站着，看着这离别的场面，看着大家的手忙脚乱准备东西，那是我唯一一次看到舅舅流泪，那一晚我就那样靠墙角站着，脚很麻，很打瞌睡，想哭却哭不出来，从未熬过通宵的我，感觉那一晚很漫长...

  第二天，我没有请假，照样去上课了，舅舅说，外婆已经走了，你不能耽误学习，照样读书。因为中秋节前一天是大吉日，丧事只办了一天，外婆就下葬入土为安，埋在了离外公不远的铁路桥边。去年扫墓的时候，路边有两颗参天的大树，叔叔说，那是外婆下葬时候栽的，我才猛然想起，这么多年来，我只为外婆扫墓三次，真的很不孝。

  下葬后的第二天，就是万家团圆的中秋节，舅妈给了我两个月饼，我没有吃，放在了外婆的遗像前方，舅妈哽咽着说：人都不在了，放月饼有啥用，她已经吃不到了...从那以后直到今天，我对月饼都很少有那种馋嘴的感觉，中秋之于我，少有团圆的感觉，有时候甚至感觉到离别的落寞。

  又是一年中秋节，每逢佳节倍思亲。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