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热战
在家待了大半年了,我和某脾气暴躁的杨姓女士竟然就这么一直和平共处着,杨女士偶尔下班甩掉高跟鞋之后,还会颇为仁慈地请我吃顿烧烤。
某个华灯初上的夜晚,我正酣畅淋漓地吮着手上洒满辣椒面的烤翅,看对面的杨女士正襟危坐,忍不住问她:“哎,妈,你怎么不吃呢?”
她冷笑了一声,“没什么,只是想欣赏一下饿狼扑食的美景。”
我:“……”
手里的烤串瞬间不香了。
但人在屋檐下,我还是不计前嫌地凑到她身边,大义凛然地就想发表一通感谢宣言。
杨女士睨了我一眼:“离远点,你今天不是刚领了两次课时费,一会儿别忘了结账。”
我:“……”
凭什么呀?是你要带我出来吃的,我明明早就吃过晚饭了好不好!
杨女士:“别忘了现在咱俩是AA制。”
“别介,谁要跟你AA,咱俩用得着这么见外吗?嗯?”我把右手上的烤串换到左手,伸出手就要去揽她的肩膀。
还有几厘米的距离,她就一脸嫌弃地拎开我的手。
我悻悻地收回手,有点生气地问她:“你还是我亲妈吗你?咱俩今年一个屋檐下住这么久,你就没发现对我的感情又深厚了几分?”
杨女士讥笑一声:“不好意思,并没有。”
“你有你有你就有,你看你这么长时间都没跟我吵架,那不是感情深厚的证明吗?”我愤慨地下一秒就要拍案而起了。
杨女士闻言,十分惊讶地看着我:“天哪,你不会笨到连咱俩的‘冷战’都察觉不到吧?”
我:“……”
“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呗。”
“你想尝尝热战的味道吗?”
然后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把手里的咬了一半的鸡翅塞到了她嘴里。
下一秒鸡翅落地,杨女士出手给我就是一个暴栗,接着高跟鞋咔哒咔哒,敲击地面的声音不要太有韵律。
“妈——妈哎——结账呐,我今天出门没带手机!”
2、高跟鞋
费劲巴拉地吃完一顿夜宵,时间还早,我和杨女士就在楼下广场上散步消食,没走几步,我突然意识到:不对啊,今天这,怎么杨女士连鞋都没换就出来了?
“你是不是忘换鞋了?”
杨女士看了我一眼,又看了自己的鞋一眼,轻飘飘地说了句:“是忘了。”
我觉得奇怪:“不对啊妈,你平常不是特别爱护你的纤纤玉足吗?按照你这一回家必脱高跟鞋的习惯,今天竟然也会忘?”
杨女士扭过头盯着我,似乎有点忍无可忍,她摁着我的肩膀走到旁边的长椅上——就坐、脱鞋、脱鞋一气呵成。
注意,这不是重复,这不是重复。
因为她除了脱自己的鞋之外,还脱了我的鞋。
“哎妈——不行啊——我不会穿高跟鞋呐。”
我鬼哭狼嚎的声音在广场上响起,她又抬手给了我一个暴栗,“闭嘴!”
“哦。”瞥见杨女士磨出水泡的小脚趾,我瞬间乖巧地闭上了嘴。
接着全场瞩目,我一个身高一米七几的大高个穿上她七厘米的高跟鞋,从长椅上站起来那一刻,俾睨众生有没有?
感觉还不错。
我颇为自豪地朝“下方”的杨女士点了点头,示意她起驾,可以走了。
杨女士一脸黑线,似乎下一秒就要撇下我。
“你这是什么眼神?我现在是美的好不好?”
她从上到下扫视了我的全身。
我顺便原地转了个圈,对自己今天夏威夷大裤衩配魅惑高跟鞋的搭配十分得意。
“怎么样?是不是时尚感爆棚?你闺女我今晚就是广场上最靓的仔有没有?”
旁边坐着的两个老太太疑惑的抬起了头。
“咳咳,走吧妈,让我们绕广场一周,接受芸芸众生的行注目礼吧。”
杨女士站在那儿一动不动,默默拿包挡住了自己的脸。
她走过来拉住我的手,感慨地说:“幸好幸好。”
“幸好什么?又有什么好事儿我不知道?”
“幸好你都二十了。”
“是吧,我也觉得,时间过得可真快,我还觉得自己是个宝宝呢。”
杨女士抬头看我,目光像在看一个傻子:“幸好你都二十了,再过几年赶紧找个人结婚,趁早离我远远的。”
“——脸皮这么厚,我真是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我亲生的。”
3、合租生活
前几天我们期末考试完,我躺在家里当僵尸,每天昼伏夜出,不问世事,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可谓逍遥快活,神仙日子。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不到三天,我筑基期还没到呢,就被杨女士从床上薅起来,冰冷的地板让我感受到了母爱的硬度。
“起来,没事儿赶紧给我出去找工作去,天天在家里摊着,干什么?修仙呢?”
我抬头看她,眼神一亮,使劲地点头。
杨女士怒极反笑:“赶紧,给我滚出去,吃早饭!”
我麻溜地从地上爬起来,过程中还被杨女士的拖把溅了一脸水。
吃完早饭刷完碗,我跟在杨女士身后看她描眉画唇,忍不住问她:“妈,你是不是嫌弃我这个合租室友了?”
杨女士画眼线画得费力,一个白眼翻过来,眼线笔差点戳眼里。
“走远点啊,别在这儿妨碍我。”
我不死心地绕到另一边,问她:“是不是啊?你是不是嫌弃我这个‘中国三好室友’了?”
“你看啊,我每天洗碗、打扫卫生、辅导明轩写作业,这些都是必做吧?我还得学习、写暑假作业、每天打卡、健身,还有我线上那几个学生……我也很累的好不好?”
注意到杨女士的表情松动之后,我趁机抛出自己的终极大招:“那我是不是就不用出去找别的工作了?”
杨女士闻言放下手中的眼影盘,莫名地看了我一眼:“姜溪你认真的吗?”
嘿,叫我名字,我可不怕你。
我挺挺胸,看向她:“当然是认真的。”
“好。”她从某个犄角旮旯里找出一只没帽的笔,说:“那咱来算算吧。”
什么啊?我一时云里雾里。
只见杨女士撸起柚子,就差没有把“加油干”这几个字贴脑门上了。
“来姜溪,咱来算算。你一日三餐是我包的吧,按照你什么健身餐的吃法,早餐喝牛奶,中午吃鸡肉,晚上吃鸡蛋,还不算别的水果蔬菜和零食,这一天算你三十块不过分吧?”
她拿着小本本,这么认真记笔记的样子,真是让我感动流涕老泪纵横啊。
“还有,房租费水电费物业费和人力资源费,你准备按一天多少钱算?”
“哦,对了,还有你买那一堆护肤品和衣服鞋子的钱,来,一并交了吧。”
杨女士在本上写下我的第N+1项开支,然后一通胡乱加减后,和颜悦色地对我说:“之前的就不给你算了,就从上个月开始吧。一共是3500块。”
她把那个笔记本“温柔地”拍在我胸前:“来吧,交钱吧,嗯?中国好室友?”
我笑着哭出来,摆摆手:“不了不了,中国好室友明天就出去找兼职。”
4、大学之大
站在市中心万达广场前,我手叉着腰,望着今日湛蓝的天空,金乌闪耀,内心涌起一股豪迈之情。
“走啊,杵在那儿跟个傻子似的。”杨女士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她扭过头一脸无语地看着我:“还没到呢,你小姑家在前面呢。”
我“哦”了一声,悻悻地收回摆好的姿势,跟着她继续赶路。
路上我忍不住悲从中来,真是女儿大了,妈都不想留了。
一听说我小姑家附近的教育机构在招英语老师,杨女士就兴致勃勃地让我来应聘,还说什么“挣钱是其次的,你能学到点东西才是真的,再说了,你老待在家里也不行不是……”
哼,枉我学艺多年,怎么会连她的真正意图都不清楚。
我们《翻译概论》的老师都说了,中文往往重点后置,她就是想让我赶紧离开这个家。
人生实难,我现在算是懂了什么叫“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了。
到了之后才发现那位老师不愧是教育行业的,不到四十就早早秃了顶,眼镜的厚度直逼啤酒瓶底。
我在心里默默为这位老师拜上一拜的同时,也为自己拜上了一拜,毕竟,我是来给人家当徒弟的,可不得“青出于蓝胜于蓝”。
但你说人家这教育机构起名叫“大学教育”,这就有点不能忍了吧?
明明教的是小学生,怎么挂羊头卖狗肉也卖的太明显了吧。
忍了几次没忍住,我举起了自己好奇宝宝的手,问台上讲自己创业历程讲的正激烈的周校长:“周……老师,我能问一下为什么你们这个机构起名叫‘大学教育’吗?按照您刚才讲的,咱这儿教的不都是小学生吗?”
周校长,唉,人家非要称自己为“校长”,那就周校长吧。
周校长眼睛一眯,发现问题并不简单,哦,不,是十分简单,于是他娓娓道来:“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
“啪!”
我的一次性水杯“不经意地”掉在了地上,我面带微笑地抬起头看他:“您说的简直太好了,原来此《大学》非彼“大学”,那——我们能聊一聊有关教学的内容吗?”
周校长抿了口手边的水,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走吧,咱们去另一个教室聊。”
另一个教室是没有家长和孩子的。
他说:“其实你的任务非常简单。你只需要教小学二年级升三年级、三年级升四年级、四年级升五年级、五年级升六年级还有六年级升初一的孩子的英语就可以了——”
说着他拿出一份课程表,“你看,是不是很轻松,一天只需要讲八个小时就可以了,周六和周日下午全天休息呢。”
处在爆发的边缘,我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那工资怎么算呢?”
“工资你不用担心,一天一百块,干得好的话还有提成。”他从我手里抽走那份课程表,很严肃地看着我说:“但是你不要有侥幸心理,你得在三天内把这个月要讲的课都备好,要不然我扣起工资来可是不会手软的。”
我:“……”
深吸了几口气,我把那张课程表拽过来,慢慢地,揉成一团,扔在他身后的电脑桌上,然后走近他,仗着身高优势,对着他的耳朵小声说:“去你奶奶的大学。”
说完那句话从里面狂奔出来之后,我捂着胸口直喘气,仰头看着那个“周XX大学教育”的牌子,心都凉了半截。
这是什么糟糕的面试体验,什么狗屁的大学教育。
看来此处的“大学之大”,教的是怎么剥削人、怎么压榨人吧?
被资本主义力量碾压的感觉不太好。
我得回去空调WiFi西瓜来上一轮才能勉强缓一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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