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氏传》在《太平广记》归于狐的条目。太平里狐狸都面目可憎。哪怕修行许多年,有一个好听的名字“阿紫”,这个名字需要一定年限,不是随便哪个狐狸精可以叫的。任氏淹没于那么多狐狸中间。到了《唐宋传奇集》方显示出闪闪发亮的宝石的本色,直接承启了《聊斋志异》。
故事第一句话,“任氏,女妖也。”唐朝人喜欢编造故事时,煞有介事地弄些真人来陪衬,伪装成实有发生的样子。男二号就起这样的作用。“韦使君者,名崟,第九,信安王袆之外孙。”唐太宗李世民三儿子女儿的儿子,真正皇亲国戚是也。史上实有其人。男一号“其从父妹婿曰郑六,不记其名。早习武艺,亦好酒色,贫无家,托身于妻族。”穷没有名字,上门女婿一枚。
韦九和郑六约定去喝酒,郑有事办完再去,分头行动遇到女妖“容色姝丽。郑子见之惊悦。”多么漂亮方能惊悦到癫狂,“策其驴,忽先之,忽后之,将挑而未敢”郑六骑着驴围着美人兜圈子。女妖便“时时盼睐,意有所受。”想起李煜一句词:“眼色暗相钩,秋波横欲流”。壮了色胆的郑六,戏之曰:“美艳若此,而徒行,何也?”白衣笑曰:“有乘不解相假,不徒行何为?”郑子曰:“劣乘不足以代佳人之步,今辄以相奉。某得步徒,足矣。”真的没有比古文言更适合调情,蕴籍含蓄温文尔雅,言有尽而情无尽,翻开《聊斋》随便都是诵之口舌生香的情话。译成白话:“你这么漂亮,而步行,为什么?”“有人不舍得出借,不走能怎么办?”“驴不配替美人代步。我把驴送给你,有幸能够跟着你走,我就知足了。”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现在回到故事。郑六跟着女妖逛公园,又跟到人家门口,见到女妖的姐姐,知道人家姓任,排行二十。这时候任氏已经重新打扮出来,摆设酒席吃酒,醉酒留宿温柔乡。天未明任氏催客行,因为兄弟隶属官籍乐坊,早去官衙侍奉,不宜留客。郑六离去时间尚早,只好胡饼摊铺那里等待天明。胡饼老人告诉郑六,并没有巨室豪宅,倒是有一只狐精幻化诱惑男子共宿。郑六自然无颜承认与异类同枕眠。
上了一只太美的狐狸的当。任何男人都忘不掉。然后从别后再相逢。“经十许日,郑子游,入西市衣肆,”相当于我们现在的服装市场,飘摇着色彩艳丽的服饰,轻薄飘逸或光滑富丽,超有画面感啊。想必定是风和日丽的好天气。“瞥然见之,曩女奴从。郑子遽呼之。任氏侧身周旋于稠人中以避焉。”他(郑六)看见了她(女妖),他叫她,她只做不听见,想要逃开,但是人太多了,侧着身子躲开这个人躲开那个人,心急而且乱。“郑子连呼前迫,方背立,以扇障其后,”郑六应该是说等一等一类,女妖行二十,二十娘叫出好听。
她背对着他而立,扇子掩着面孔,曰:“公知之,何相近焉?”(你都知道了,何必还来接近我呢?)郑子曰:“虽知之,何患?”(知道了,有什么问题?)对曰:“事可愧耻。难施面目。”(太羞耻了,没脸见你。)郑子曰:“勤想如是,忍相弃乎?”(我这么想你,你忍心抛弃我?)对曰:“安敢弃也,惧公之见恶耳。”(我怎么敢抛弃你,是怕你嫌弃。)唉,看看,白话差了古文几条街?
郑子发誓,词旨益切。这时候需要誓言,任氏乃回眸去扇,光彩艳丽如初。再加上心情好,肯定还要好看,“人间如某之比者非一,公自不识耳,无独怪也。”(人间我这样容貌之人很多,只是你无缘一见,少见多怪而已)丑人绝无胆量说出这样一翻话。久别重逢胜新婚,女妖向郑六推心至腹:“凡某之流,为人恶忌者,非他,为其伤人耳。某则不然。若公未见恶,愿终已以奉巾栉。”(我们这类人,人们所以厌恶仇恨,是因为伤人性命,但我不是那样的,若你不嫌弃,我愿做你的妻子而终老。)两人就开始筹划未来,男二号华丽丽上场了。
男二官二代加富二代,理所当然的霸道总裁,求欢方式很有点源氏物语的味道,源氏时代房间那么多重层层叠叠的纸扇门,求欢的男子总是将喜欢的女孩子堵在两层门之间的夹缝。“崟周视室内,见红裳出于户下。迫而察焉,见任氏戢身匿于扇间。崟别出就明而观之,殆过于所传矣。”看到美人红裙子的一角,拉着美人到太阳光下观看“爱之发狂,乃拥而凌之,”真真霸道总裁,很暴力很色情很好看有没有。女妖“捍御如初,如是者数四。崟乃悉力急持之。任氏力竭,汗若濡雨。”之前的女妖是在街上勾引少年归家同宿的,这就是爱情力量吧。
女妖一翻话,让韦九欲火顿消:郑生有六尺之躯,而不能庇一妇人,岂丈夫哉!且公少豪侈,多获佳丽,遇某之比者众矣。而郑生,穷贱耳。所称惬者,唯某而已。忍以有余之心,而夺人之不足乎?哀其穷馁、不能自立,衣公之衣,食公之食,故为公所系耳。若糠糗可给,不当至是。”可谓沉痛哀婉,有理有据,亦是之后韦九爱重其人的原因之一吧。韦九有的是钱,照顾女妖的日常起居,衣食住行,他们就很熟了“崟日与之游,甚欢。每相狎呢,无所不至,唯不及乱而已”韦九成了女妖的男闺蜜。当然她感念他的好,知道他的绻绻深情:“愧公之见爱甚矣。愿以陋质,不足以答厚意。且不能负郑生,故不得遂公欢。”女妖想了个办法,找漂亮女孩子给韦九泄欲作为报答,还好在唐朝,换到现在也许触犯了法律。
帮韦九寻找绝色美女的同时,还帮郑六致富养家,会赚钱好像是狐精与生俱来的本领。不知道古代男人太爱财,还是太不会嫌钱,需要女人用钱来打动他们。再后来郑六要到别省做官,他想带着女妖一起赴任,那么两人就可以朝夕在一起。(差一点忘了,女妖的小妾身份),女妖执意家里等郑六回来,因为“有巫者言某是岁不利西行,故不欲耳。”两个男人就笑话她:“岂有此理!”因为爱情,女妖踏上了不归路
《源氏物语》光源氏逝世一章,没有内容,只有一个云隐的标题,据传紫式部太伤感无法完成这一章的写作。
这里空一行。
“回睹其马,啮草于路隅,衣服悉委于鞍上,履袜犹悬于镫间,若蝉蜕然。唯首饰坠地,余无所见。女奴亦逝矣。”
郑六告诉韦九恶狗伤狐的经过,韦九方才知道女妖不是同类,两个好基友拉着手流着怀念的眼泪。
这就是唐朝郑六的爱情传说。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