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

      我是个念旧的人，翻捡旧物时，总是能回忆起一大摞旧事来。
      一大袋五颜六色的旧毛线，有的用了半团儿；有的还没拆封，有的是织完拆了还带着曲曲弯弯痕迹，不管哪个，我都能一一记得它们身上发生的故事。
      这团蓝色开司米，是当年女儿两岁时，我拆了自己的旧毛衣，再给她织的。我的那件是宽松的蝙蝠衫，当时最流行的样式。记得当时我在卫校上学，在寝室床上用大棒针织了三四个夜晚就织完了。穿上后，同学们都羡慕。我还穿它照了毕业像。我那时穿蓝毛衣，灰色小影格裤子，黑色系带高跟皮鞋，也够时髦的了。虽然我家在农村，但家里条件好，花钱比较自由。在村里是佼佼者。那时我也算是心灵手巧，会绣花，会织各种针法样式的毛衣，没看过编织书，自己画图，编织图案。有带菱形块的，有带鱼骨刺的；有黑红梅花图案，有白地胸前带绿椰子树的。后来买到一本编织书，我织毛衣的技术和档次更上一层楼，记得我照着书给小弟织了一件带各种动物图案的黑红两色的毛衣。那时我织毛衣都是小弟帮我缠线。之前他小，不知道美，我让他帮缠他就缠，不能去玩了撅着小嘴生气。后来大了，就跟我翻小肠，说缠多少年线了，一件毛衣也没给他织过。我想想也是，就给他织了那件。但那已经是我结婚后五六年了。
      我的性格比较内向，实在，通俗点说就是一条道跑到黑认死理那种。而且还有点瞎仗义，对朋友必须够意思。
      那时我有两位好朋友，用我妈的话说，你心里只有那谁谁谁（我跟其中一位特别好）。也可以说是当时就她一位好朋友。我对她没有一点秘密，青春懵懂的爱情、日记都送给她看。她每年过生日我不管有钱没钱都早早给她准备礼物，自己舍不得买的，都买给她。真可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势。为她我可以冲破任何阻力。上初中时我给她家绣过电视机罩，用绣花撑子，一针一针刺绣那种，椰子树，金鱼戏水。我还给她织过一件紫色马海毛毛衣，还织过别的忘记了。给另位好友也织过一件黑红花的毛衣。
      处对象后，给爱人织了两件。一件是紫红色鸡心领毛背后，他穿了十多年，衣领破了，也没舍得扔，仍保存着。另一件大棒针毛衣也穿了许多年才扔。
      有女儿后，家庭琐事多，又要工作，我就只给女儿织毛衣了。随着她渐渐长大，织各种时兴样式的毛衣毛裤，包括手套帽子。记得那时我在商场租摊位修理手表，空余时间多，除了看书就是给女儿织毛衣。看到街上的小孩儿穿出什么新样式，我就马上给女儿织。给她织过粉紫色裙装，孔雀蓝小开衫，橘色带蓝色雪花图案套头小绒衣，冬天穿的大厚外套，算下来，大大小小足有几十件。
      我给自己也织了不少，样式不必说了，光颜色就许多，粉色、白色、蓝色、绿色，还有红色的全织过了。这面前袋子里那一件半成品白毛衣，身子织完了两条袖子还没织，带着半团毛线，是我在商场时织的，这也是我织毛衣生涯中最后的一件，没完成。时代在发展，商场里的羊毛衫又好看又保暖又经济实惠，再也没人穿手工织的毛衣了。可我这件半成品一直留着。每次收拾旧物时翻出来看看，细看那针法，琢磨半天，也想不明白咋织的了。上身试试，太难看了，穿出去会被人笑掉大牙。没有任何用处了，却舍不得扔，不知道要留到什么时候。轻轻抚摸着面前这一团一团柔软的崭新的旧毛线，内心深处却隐隐作痛。
      不知道什么原因，这次，我仿佛猛然间想到的，如此热衷织毛衣的我，如此心灵手巧的我，在我织毛衣盛行的十几年里，竟然没给父母亲织过一件毛衣。沉浸在忧伤里，记忆中努力搜寻，真的是没给父母织过一件衣物，哪怕是一副手套也没有。我突然无限悲伤，心痛得想嚎啕大哭。我才突然想到，那些年，即使是结婚后，我都是穿着母亲给我织的毛裤御寒。
      时光匆匆啊，我也已经白了头发，才懂得了一些事情。但许多遗憾已经无法弥补。
      轻轻抚摸着这颜色依然鲜亮的旧毛线，我真有一种想给母亲织件毛衣的冲动。我想象着把它轻轻放到母亲坟前…不知不觉，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