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
回来之后我意外的发现衣服已经收回来,我摸了摸衣服大部分还是干的虽说有一点雨水的痕迹但显然没有淋太久,有人冒雨帮我收回来了,可惜我不知道是谁。
躺在床上听着风雨交织出的几近癫狂的打击乐我忽然觉得很寂寞,这种感觉于我来说并不陌生,每当下雨的时候它都会如期而至然后扣响我尘封许久的心扉,挤压在心底的往事趁机涌上来让我感到窒息,这种要命的感觉让我害怕所以我不敢回忆。
雨停了,我抱着几罐啤酒揣着一盒烟上了阳台,月亮披着一层纱朦朦胧胧的愈发柔媚诱人,我擦了擦被淋湿了的圆桌和凳子坐在那儿开始抽烟喝酒发呆。烟抽多了,嘴唇开始发麻,米粒儿的嘲讽和敏敏的啜泣开始纠缠在一起在我耳边萦绕。
“三年之内我都不会考虑结婚的,我姐姐说的对啊,趁着年轻不多祸害几个男人留点儿回忆老了会后悔的。”
“既然你爸妈逼你结婚逼的那么紧你就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你觉得我玩儿你也好,骗你也罢随便你怎么想吧,对了,我有一个闺蜜她见过你的照片觉得你挺帅的,她很喜欢你,我介绍给你啊!”
即使是在她转身离去的那一刻,米粒儿那一脸纯真的笑容都很难让我把她和话语间的凉薄联系在一起,直到现在她在爱情游戏中那一手进退自如的技巧也让我感到叹服。
“你那么喜欢米粒儿都不碰她为什么要强迫我啊!一直以来你爱的人是她不是我对么?你有没有为我想过?万一怀孕了我该怎么办?”
“别动!你不是喜欢我么!那我给你个机会!”
那天晚上米粒儿撕烂了我的心,我撕烂了敏敏的丝袜和短裙。
我拿着手机看着敏敏灰色的头像旁边缀着单人骑单车的网名想起了她流着泪蜷缩在床角瑟瑟发抖的身影,心里一阵阵的刺痛。在和米粒儿那场两个人的游戏里她是最无辜的人,也许在感情世界里真心待人就注定惨淡收场。现在想想我和敏敏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最多只有五天讲过的话加起来不会超过一百句,内容除了敷衍就是讽刺,我是个渣男。
“我听小涛说你会写小说,是个作家?”荀姨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我的身后。
“别听大黄胡说八道,他的话你也信,我不过是个混吃等死的二流子。”她这一问让我无端端的有了一种欺世盗名的羞愧感,真恨不得立马就冲到大黄家里去卡住他的脖子看看能挤出多少蜚语流言再撕烂他那张惯性造谣的嘴。
“太谦虚了,我能看看你写的小说吗?”
“不好意荀姨,小说一时半会儿的你还真看不了。”
“为什么呀。”
“因为都存在心里,有时候也想写但是没那个勇气。”我苦笑道。
快六年了,当初我揣着五百字的作文水平做着数十万字的小说梦走出了校门,那个看似触手可及又风光无限的梦很轻易的就被工地上的锤子砸的支离破碎,我慢慢的看清楚了什么是现实,也慢慢的磨光了那份落笔不悔的稚气。
“荀姨,我衣服是你收回来的吧,谢谢你啊!要不是你我明天可就连身换的衣服都没有了,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我故意岔开了话题。
“不是我,是吴妈,雨刚下起来的时候我看见她急匆匆的跑上阳台当时我还不知道她跑上去干什么,等她拿着你的衣服下来把它挂在你房间的门把手上以后我才知道的,让雷声吵醒了就睡不着了,想上来透口气。”
吴妈,原来是她,这件事让我改变了对那个整天在家唠唠叨叨的带着两个小孙女儿蹉跎岁月的吴氏大妈的看法,开始跟着荀姨叫她吴妈。
“你知道么,梦言小的时候很乖巧口齿也很伶俐,一天到晚围着我叽叽喳喳的像只麻雀一样,有时候我甚至还会觉得她很吵很烦。可是她慢慢的长大了懂事了,话从越来越少变成了一天到晚的沉默,从那开始我就完全不知她在想什么了,就好像她是活在另一个世界里的一样。
这些年我才开始有点明白了,我后悔不该带着她到我工作的那条街上去让她和我们这些女人在一起,一个孩子你可以认为她还小,但不能觉得她什么都不懂。”荀姨从桌子上拿起烟抽出一根点燃了,恍惚间我仿佛从她口中吞吐的烟雾里嗅到了一股历经磨难后的超脱与淡然的味道,那种感觉如果让我用三个字来形容就是不在意,或许这世上再怎么令人难以忍受的事在她心头划过时也无法留下丁点儿痕迹了。
“你看我整天弯着腰,你觉得我是累的吗?不是,是被人的手指戳的,被人骂的。她们和我不同戳我骂我的女人靠的是一个男人,而我靠的很多男人有时候也包括她们的男人。”她弹了弹烟灰接着说道。
这些原本听起来虽说不上骇人听闻但仍足以让我惊诧不已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时候给我的感觉却是如此的稀松平常,就好像是茶余饭后和一个朋友在谈论一些不相关的闲人琐事一样。我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话,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其实就是知道该怎么说我也不想说出来打断她的话,那个时候我只想听她继续说下去。
“年轻的时候我有几个熟客,他们和大多数男人一样都很不喜欢隔着那层膜来做,我千方百计的帮他们戴上以后他们总趁我不注意的时候用指甲把套子的前端掐出个小口,事情做完了有时候我会去买药有时候就懒得管,二十来岁的年纪总是喜欢心存侥幸的,想着就一次哪会这么巧就怀上,可惜的是连续几次的侥幸终于发酵成了不幸,我有了,并且还不知道这孩子是谁种下的。”
“我攥着验孕棒在马桶上坐了一下午,想了很多事,最后决定不管怎么样都要把孩子生下来,我生的就是我的至于她到底是谁的种我不在乎。我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如果哪天染了脏病死在床上了就跟街头被碾死的猫狗一样除了让人恶心之外留不下丁点儿痕迹,生下这个孩子或许我还能给活着的人留下点儿念想。”
“决定好之后我就跟皮条张打了声招呼带着几件衣服离开了那条待了两年的破烂儿街,到车站随便上了辆车到了个从没听说过的镇子上住了下来。一年多的时间里耗光了我两年多的积蓄,做惯了婊子很难再耐着性子去做其它的工作,熬了几个月我又回来了,走的时候只带了几件衣服回来的时候多了个孩子。我听说人的记忆是从五岁之后开始的,这样算一下我还有四年多的时间来挣钱然后再给她一个新的环境让她像别人家的孩子一样有个平凡美好的童年。
从那以后我的生活就是喂完男人喂孩子,为了尽可能的多赚些钱我想出了包夜不陪睡的办法留给客人一个电话只要他硬得起来就可以叫我过去,这样一来我每天晚上可以周旋在三四个包夜的客人之间在那几年我被同行骂作操不够的老婊子可同样的时间里我赚了比她们多几倍的钱。梦言慢慢的长大了,在她咿咿呀呀还没学会叫妈妈的时候每个来找我的客人都喜欢逗逗她,拉拉她的小手让她叫爸爸,一开始的时候我很反感但又不好跟客人翻脸可是慢慢的就那种被侮辱的感觉就淡了,不是因我下贱到了不知羞耻的地步而是我觉得那些人当中或许有一个真的是她爸爸也说不定。”
当那样的画面浮现在我的脑海里的时候我鼻子一酸眼泪就滑下来了,我不是一个轻易被别人的故事打动的人,荀姨说话时语气平静自然也并没用什么太富有感情色彩的词语可是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锥子准确无误的戳在我内心深处那最柔软的部位。
“阿正,你能帮我一个忙么?”
“嗯,你说吧荀姨,只要做得到我一定帮你。”
“我希望你有时间的时候能多陪一陪梦言,揣摩一下她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小涛说你是个会写故事的人故事不就是过去的事么,我想你写下来给我看看我想知道她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人都说知子莫若父知女莫过母,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她每天沉浸在一个怎么样的世界里,我这辈子既不是一个好婊子也不是一个好妈妈。”
“好,我答应你。”
情之所至一时冲动未曾掂量过的承诺便脱口而出,现在想想如果我有先知的本事可以预料未来的结局必定婉言相拒然后再离开这个城市,无论如何对荀姨来说一时的失望总好过后半生的绝望吧。
荀姨对人的记忆产生的年龄段的认识是有偏差的,三四岁时的梦言内心世界就像创世前的景象一样是一片混沌的,也许那个时候她对自己所看到事物仍然没有半点儿概念,但那些事或多或少的还是占据了她记忆里的一部分。
随着她慢慢的成长便从某一刻开始像哺乳纲偶蹄目的那些食草动物一样通过反刍来咀嚼那些曾经晦涩难懂的往事,拼凑好这些记忆碎片捋顺出一条完整线索的过程虽然漫长但总归有豁然开朗的时候,或许当她弄懂的时候也就是她沉默的开始,改变不了的事实让她选择逃避并在沉默中构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身后的闲言碎语能压弯荀姨的背压垮一颗孩子的心又算得了什么。
烟抽完了,酒喝干了,远处的天边也渐渐的泛起了鱼肚白,太阳就要出来了。
我躺在床上虽然已经将近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却仍旧半点睡意都没有,混乱不堪的思绪扭在一起织出一张网把我罩了起来,越是挣扎缠的越紧,恍惚间我看见自己被我爸吊在树上打,我妈坐在地上抱着我爸的腿哭的痛不欲生,接着又看见自己愣愣的站在某个曾经蜗居过的宿舍阳台上头顶上晾着十多个人的裤子,而我就在别人的裤裆下揣着理想看着漆黑一片的远方。
我看不见一盏能带给我希望的灯,那样的绝望让我害怕,我头脑无比清晰四肢却不受控制,被魇住的感觉对我来说并不陌生,我很清楚这一切都不过是个梦而已只要我能坐起来就都结束了,可不管我怎么努力就是动弹不得,时至今日我仍旧想不出来还有什么能比清醒着活在噩梦里更绝望的。
【蛮触】郁城遗梦(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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