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十六岁嫁父亲,没学过文化。知道自己姓与名,不能写。
公元1968年农历6月一位母亲临产,逆生(胎位倒置),生育儿女过多,父亲未请接生婆,自助之,母子皆死。未成人,习俗从窗出,已棉套裹之放二尺铁锹运出。一生尚未主见的大哥闻哭声惊慌而失措,跑回喊:哭啦,哭啦! 扔还是不扔……
有微弱的声音传出:只要有气儿,就给捡回来……
从门入,放席炕。蓬蒿香气窗棂入,母亲围裙盖于肚。
懵懵懂懂的时代,记忆里,母亲总是肚子痛,疼痛难忍,通天疗效正痛片。我从出生就由村里老人授意,此儿命硬,克母。需改口称婶。
十六岁初中二年,婶抠鸡屁股用鸡蛋供养读书,略有开化,对婶之称嫌弃,放学回家帮婶添火做饭,喊了声妈! 怔然,铅制已走型的菜勺跌落锅沿,发出声响,声音独特,犹在耳畔,总是品味不能忘却那道声音,亦似撞击发出浑厚的钟声……婶反应过来对视说:没事,没事! 叫吧,就叫! 后来慢慢回忆与理解,从母亲的表情上可以看出,这一声妈就此宣告她必死无疑。
参军入伍第六年,母亲迎来了一生最大的体检,在部队203医院。做了子宫肌瘤摘除手术,在部队医院引起震动,长达二十多年,以正痛片伴随与之抗争,常人难以想象。遭到了医生强烈的指责与数落,羞愧之余又受到了医院的照顾。灵光的二哥给医院送了一面锦旗。由于输血匹对不好,出现了黄疸性肝炎,面色发黄,医生说无大碍,经调理,一月痊愈。
部队每有探亲假,回农村,母亲总会说,你睡炕头还是炕稍。炕头热,别烙糊被褥,有北风裹挟雪会从外厨房猫洞灌入。半夜猫回来又会钻进你被窝之类的话,我无意之间问起关于我出生之事,母亲脸色突变,你这是听谁说的? 我本不在意轻描淡写说句,大姐和我都说啦,相安无事,后回部队。
后来方知,从那一夜母亲脸色突变之日起,大姐的祸就此降临。
大姐最大的幸运,时已嫁人,有了宝宝。母亲最终宽恕她的根源是:儿时学习好,在十二岁由母亲强制辍学, 任凭多少老师来找,母亲淡然拒之。从此大姐与母亲承担起七八个人的鞋,被褥,单衣与棉衣的手工制作。大姐至今仍以针线活好,闻风乡里而自居。每每道来,做姑娘时代碾压全乡的自豪无以言表。
母亲晚年总是自言自语,只言片语中有着能听懂与略懂的人生述说……些许是哺养众多孩子,因无助而坚强落下了病根。母亲有一份工作,一生没跳过槽,也没下过岗。锅台转,八尺锅台有一大一小两个铁锅。锅里演绎的是希望,是信念,是坚强。每年探亲回部队都会叮嘱上炕下地的姿势不对,容易跌倒。她木纳的眼神瞅着我,知道,知道了!没事滴。这种叮嘱就是一路叮嘱我的逆袭。也是在这频频叮嘱中手持饭勺滑倒在东北门口的冰上,工作到最后一刻。一生就出过一次远门,去市里部队医院做手术那一次,也是平生第一次坐过的火车。
东北的清明没有牧童横笛杏花雨的景象,熏风裹料峭。有开江的冰凌打着旋挑逗般的划过。陌上向阳处有几堆匍匐的蓬蒿和刚冒头的稗草不停的唠叨,別懒,败家,不会过日子等话。
清明婶会蒸一大铝盆鸡蛋糕,颤颤巍巍,泡小米饭吃。问婶,这一天为啥喝鸡蛋糕,婶突然就文化起来了,鸡蛋糕就是清明,清明就是鸡蛋糕,清清明明。
清明这一天问妈,除了烧纸钱,为啥闰年要填土圆坟。妈说:坟是鸡蛋,会旋转,要圆,有轮回。
清明有经幡柱与风马旗的呼嗒声,清明有开启一年圣境的第一道门,吱呀呀推开门的一个是妈,另一个则是叫婶的人。看到光与颜色,有香气,有山涧的鸟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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