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观看电视剧《人世间》,梁晓声这位作家再一次进入人们的视野,包括我。去图书馆借书,见到他的一本文集《中国人的日常》,就借回来了。
有一篇“离乡”印象深刻。
一个小村子,先是年轻女子纷纷离乡,去城市找寻生活,她们果真找到了想要的东西。她们找到对家庭购买大件的补贴,对家中搭建砖瓦房的补贴,对男人一应用度的补贴。接下来,是男人们纷纷离乡,他们要去城里找回自己的女人,实在找不回来,他们也就留在了城市。于是,村子,只剩下老人和孩子。
文中重点写一个长到十七、八岁的女孩“小芹”,写她某一晚也要离乡。
作者这样写道,村里有一个“叫小芹的小女子,从十二岁到十八岁的六年里,先是见惯了女人们离乡,后是见惯了男人们离乡。终于,在这一个寂静的月亮好圆的夜晚,她自己也决定背井离乡了……”
她离乡去哪里呢?自然是去城市。她去干嘛呢?她具备何等条件去城市呢?
作者写道,“造物并不只将美好的身材和容貌赐给城市里的女子。它有时也和自己使性子,随心所欲地,甚至故意地,一甩手就将女人的两种‘黄金股’丢向了贫穷的农家。过几十年再看会有怎样富有戏剧性的人生演绎在人世间……
她幸运地有了美好的身材和美好的容貌。”
读到此,读者大概明白了小芹去城市会走向哪里,她具备的条件可以为她贫穷的家庭带来什么,为她近乎全瞎的妹妹带回什么。她只读到小学五年级,没有一技之长,她所有的资本除了作者告诉我们的,再没有别的了。
那天,在全家或明或暗的期盼下,“在九月的这一个夜晚,十八岁的芹决定离乡了。”
此为作者写的第一个层面,“离乡”。
第二个层面,是小芹在那个美好的月夜即将离乡时,倏然间产生了一缕“留恋之情”。
她留恋谁呢?她的父母明里暗里在态度或话语中都有着对她还不离乡的不满,她的几乎全瞎的妹妹也是如此。她对他们的爱有时持怀疑态度。“她心里对父母的爱减少到了最低的程度。她心里只剩下了对父母的可怜。与可怜某些不幸而又陌生的人没有什么两样了。”在妹妹对她还不离乡提出责问时,她当即扇了妹妹一个耳光。她的离乡,实在有些迫不得已。
但是,她依然想着应该给村里,给别人留下一点什么,哪怕是对自己某种回忆也好呀!
这一晚她要走了,希望除了父母和妹妹外,起码被一个村人所牵挂。
因此,第三个层面来了。那是什么呢?我以为那是“给予”。
在那个有月亮的夜晚,“她的目光不禁地向那株老柳树的左前方望去。那儿,山坡下,有一幢孤零零的泥草房,比她一家住的泥草房还低矮,还破败,与村里那些举架很高的砖瓦房相距半里左右。那泥草房里住着三十来岁的叫‘二憨’的本村男人。”
那男人是村里近年来最年轻的男人了。他因为穷,因为有一个病重的哥哥,自从父母双亡,他和哥哥相依为命,他费尽心力救治重病的哥哥,哥哥的命是他救回来的。所以村里人认为他傻,没有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每年,小芹家要修补破旧的泥草房总会找他帮忙,因为他是村里唯一的年轻男子。还因为他从来不要工钱,过年时只被小芹母亲喊到家里吃一顿饺子。有一次,他帮着修房子,小芹从房顶摔下来,幸好被他在下面接住,否则小芹会被摔坏。他接住她,还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
这一夜,小芹特别想在离乡之前除了父母,还被这个村子记住。她把这个亲过她的男人作为村里的代表,她想让他记住她。因此,今晚,她要向他道个别。
“于是她信步向那幢低矮破旧的泥草房走去。……当她走到泥草房门前,一个新的决定已在她心里一意孤行地形成了。它不复再是起先那种希望。它比起那种希望强烈得多,而且充满了大胆放纵惊世骇俗的成分。她要留下她最珍贵的东西给那个被村人们认为傻,绰号叫‘二憨’的男人。不因为什么特殊的缘故,仅仅因为他是本村目前唯一年轻强壮的男人,还因为她觉得他是一个好人。确信他喜欢自己,确信他做梦都不敢妄想自己肯给予他什么。她被自己的新的决定深深感动。她的决定里包含着对他的可怜,也包含着对城市的,某种性质不确定的……抵牾……”
她推开了那间泥草房的房门。
经过她对他一再的确定和主动,她把自己最珍贵的身子给了他。
“一个小时以后,她又走在路上了。低矮的破败的泥草房在她身后了;村子在她身后了;家在她身后了……”。
此文读了两遍。与上一次一样,读罢掩卷良久,心中五味杂陈,充满无尽心酸。为小芹的离乡,小芹对村子的留恋,小芹想要让人记住的情感,也为那个叫二憨的男人,为小芹一意孤行地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留在了生于斯长于斯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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