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说,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人们容易理解为人之学,因为看得见功劳,却看不见为己之学的价值。进入耶路撒冷的圣子,哀哭祷告的圣殿,已经成为了贼窝。
取悦于人,用以换取生机,丧失的是自我,这是一切有灵产生痛苦的根源。
因为自我被抹灭,成了旁观,只剩下个作用。所谓的体制化,就只剩下了个身份,人人再无自我可言,相互之的人际,都成了挟持。当自我成为他人所需,社会便成了监狱。人人都成了被动,都是他人的牢笼,都是作恶的帮凶。如萨特说,他人即地狱。
真正的自由不存,不是人无自由,而是无自由实现之环境。犹如种子仍有生机,但是却无足供生发的土壤。在儒家,这是外王的必须和必然。
当他人不需要你的自我,是世道无风雅;当他人不允许你的自我,是世道的大败坏。如在社会,社会不需要你成为自我,只需要你成为成员。规矩和法令呈现霸道之相,人成为社会之人,合乎大势则名法家,逆于天时则生暴秦。
问题的核心在于,世人是否有证明和呈现自我的能力。在这种能力之上,世人才有判断和塑造文明的能力,古人称为道眼。因而人的身份能够多大程度和自我达成和解与融合,决定了自由实现的程度,也是一个社会制度真正的文明内核。身份与自我的距离越大,人性的焦虑程度越高;身份与自我的融合程度越好,古人称为王道天下。儒家所谓不离人伦日用,即在此。
有一个故事是这样的,一个母亲,千里迢迢去深圳看儿子。结果没想到那几天儿子很忙,连续开会,结果直到她离开,两人都没能坐下来好好的吃一顿饭。母亲在离开的车站哭了,上车前发了一条信息给儿子,只说了一句话,你不是我儿子。儿子收到短信急了,开始连着打了好几个电话,道歉认错。母亲最终也消气了,但始终心情抑郁,不知自己怎么了。
在那时候,儿子把母亲只是当做了母亲,习惯之中母亲一直都是迁就自己的那个人,照顾自己感受的那个人,从来没有照顾母亲感受的习惯,所以忽略了其实母亲也是个体,从来都不只是个身份。
而母亲也只把儿子当做了儿子,在观念之中觉得儿子应该陪伴母亲,忽略了儿子是个体,有自己的安排和节奏,其自身的生活和命运,不自觉的在伦理道德的习惯之中产生失落。
儒家讲孝,不是建立伦理,而是如基督教讲报恩,从被爱之中学会去爱,在反哺之中学会突破身份,让爱从身份的简易对等和回报之中溢出,实现滋润到每个人的自我。从被动接受到主动输出,人才能慢慢建立自我。
故事之中的母亲,未必不了解这一点,知道儿大不由娘;其子也应该是懂得和母亲的亲情之重要,能知道母亲的感受,但是两相错过,不只是彼此的问题,而是环境和现实产生的阻力极大,现实充满细节的阻碍。当人们判断,做正确的事情的代价太大,就会选择逃避和妥协。
瑞德,就是做了简单的事,没有进窄门。他能够意识到问题,提出体制化这个名词,并深深为之无奈。影片之中忽略安迪的镜头,表明他并不在这无奈之中,他留下本就是为了改变这一切,改变这个环境,因为他一直就在为此而努力。
人们早已因为看见困难而放弃努力,安迪却不曾放弃。所谓不放弃,不是因为看见可以成功,而是知道这是应该做的事。既然是应该做的事,就不会因为所谓的困难而放弃。他写了那么多信,终于迎来了结果。这一实现,是为了证明如瑞德说的体制化残酷存在的同时,另有一物同时存在,且无法被剥夺,名为希望。
当音乐在肖申克监狱的喇叭之中响起,众人都感受到了自由,这是安迪努力的结果,也是他用行为作出的最佳的证明。不是通过说教明白,而是直接让人各自体会。不是去想象,而是让人去感受。不是去描述,而是直接对人发生作用。没有什么比这样的说服力更强的了!
但为什么是用音乐?音乐是什么?
声入则心通,是音乐之妙。人的眼耳鼻舌身意,是接触世界的距离次第,眼睛所见事物最远,从鼻子所能闻到的气息之后,依次越来越接近,直到内化为意。但其中眼耳鼻舌各有特点不同,声音的特点便是震动心灵,直接无碍。
音乐不是别物,在此就是心灵。当瑞德等人不断地强调,人被体制化,被捆绑,被制度所挟持,被意识形态所笼罩。安迪用强有力的行为直接昭示一个最为普遍却又被他们忽视已久的真理,也许人的行为会被体制化,但是内心仍然具有感受美好的能力,但每一个人的内心,始终属于自己,从未丢失!
人会被禁锢,但是内心不会。如安迪被关了禁闭,身体被限制了自由,但是内心不会,思想不会,没有任何外在的力量可以限制人的心灵。因为人的心灵始终都轻捷如鸟,飘动如云,奔流如风,无碍如光。
救赎来临的时候,谈的不是别的,正是希望。而唯有怀抱希望者,才会拥有救赎之机。当人心已经绝望,则没有任何的力量可以救赎之。
安迪和瑞德的斗争,就在此。安迪是个救赎者,瑞德是个功利者,矛盾的根源也在此。瑞德是个早已绝望之人,因而放任功利,只求所获。所以当吃饭时候安迪提出希望这个词的时候,瑞德产生了极大的反抗,语出威胁,警告众人,希望是个危险的东西!
人人赞颂希望,什么人才会认为希望是个危险的东西?
绝望者。
曾经怀抱希望,却无数次得到绝望之人。绝望的人,不是不想要希望所代表的一切,而是看不见道路,无由实现。如上吊自杀的老布,引出后文瑞德的一句话,汲汲于生,或者汲汲于死。
所谓汲汲于生,即是不断地跟从自己内在的感动,而努力与外在的环境互动,不断地从感动和追求之中提升自我、实践自我、享受自我,进而领悟希望的真谛;所谓汲汲于死,便是谋划一个自己觉得满意的样子,死守一生,从此拒绝再看世界的变化,最终因为僵化而导致一触即溃。
如之后的情节,便是瑞德的假释被拒。瑞德做出本分老实的样子,说话的时候露出貌似善良的微笑,却掩饰不住一股犹如背诵烂熟说辞的油滑,直到最后又流露出对结果早有预料的失落,以及最终失去继续伪装的耐心之后,在他渐渐变得低弱的声音之中,整个思绪陷入迷茫。
“我真的已经变好,上帝为证我不会为害社会,我完全洗心革面了”这几句台词,完美诠释了瑞德试图通过丧失自我以换取自由实现之途的屈服。其实这本是悖论,既然丧失自我,又哪里可得自由呢?世上岂会有没有自我的自由?瑞德假释的一次次失败,是一次次证明了一个道理,任何放弃自我之囚徒,不可能获得片刻之自由之喘息!因为他们,早已失去播种之土壤,又哪里去得到丰收的喜悦呢!
安迪至此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在绝望之处行走的,只是绝路,希望之径在安迪。他看不见的道路,安迪看见了;他做不到的事情,安迪做到了。犹如安迪通过他的竞争对手买来的口琴证明了他是可被替代的。
只有工具,才会被轻易替代!人们会更换工具,但不会更换亲人。如孟子所言,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瑞德在深夜对着口琴深思,终于他和安迪走到了一起。
走到了一起,不是瑞德接受了安迪,只是认可了安迪的能耐,是配合而非跟从,是在一起做事,而不是做同一件事。如在谈论《基督山伯爵》一书的时候,安迪说明,这本书讲逃狱。瑞德立即接口,那也应该归于教育类喽。
他的目的是逃狱,所以接受安迪的教育。安迪要实现的是救赎,而不只是逃狱。救赎不一定需要逃狱,真正的逃狱是救赎。瑞德和安迪有重合的部分目的,但最终不同,只是眼前可以相互配合。
一个人带着很多人做事,未必里面的每个人都和他是一样的目的。重要的是这个人的目的之中,能够包含所带领之人的目的。这也就是瑞德说,大伙儿都是尽可能帮助安迪。帮助是来自认可,来自彼此有共同点。帮助不是跟随,因为各自目的终究不同。
这一点如同安迪和监狱长一样,两人能够达成默契,是彼此的目的也有部分的重合,也是相互帮助。
相互帮助,人心之齐,就能做成事情,所以肮脏发臭的储藏室可以变成图书馆,聚集在监狱的囚犯可以变成监狱长的外事免费劳动力,成为赚钱的工具。
似乎处境改变了!似乎人人都在一定程度上获得了自由,实现了更多的自我。既然是这样,还有必要越狱吗?假如在监狱里是非常适合自我发挥的场所,那么监狱之中和监狱之外,又有什么分别呢?正如有人说,回到了监狱就好像回到家一样,家里无亲人,但监狱里的人好玩,个个有本事,说话有趣。
人的满足之地,就是自由之所吗?更何况,这一切都是来自安迪所有不正当的操作,和监狱长达成的利益交换。这不是自然而然的真实,是强者个人支撑出来的局面。
如安迪和瑞德的一场对谈,凭空造人,利用制度的漏洞。为什么要谈安迪利用文书如何造假以及帮助监狱长洗钱呢?除了交代剧情之外,这一段更承担另一个表达,安迪所做的一切,都如那凭空而造之人,其实根本不存在!
这一切好的局面,看似动人的改造,其实都是错误的,只是环境所迫,是权宜之计。这并非救赎,是假象,是幻觉!
两人再度下棋,只是这一次棋子的颜色忽然变化了,瑞德所执仍旧是黑子,但是安迪却不再是红色,也不算是白色,而是原木的棕色。瑞德发问,你心安吗?
安迪吐露实情,这不过是一场和监狱长的交易!他甚至已经决定安于现状,所谓低价出卖自己了。
虚幻岂能长久,梦境终究不实。是真的才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汤米的出现,正是这个戳破幻象的契机。影片对汤米的出场,由瑞德着重旁白介绍,突出的一个特点,这是一个非常真实的小伙子。
率性自然,真实可爱,所以才会人见人爱。为什么真实会人见人爱?不是真实人见人爱,而是真性情,恰恰是这个监狱里,这些失去自我的囚徒所最缺少的。
汤米的出现,代表了两个否定。第一,是否定了安迪本身的罪,证明了他果然是清白无辜,是无罪之身;第二个否定,是否定了安迪在监狱之中的一切,不过都是幻象支撑,这样的改良,不过是妥协的产物。一声枪响,一切破碎。罪恶仍旧是罪恶,安迪的所作所为并不彻底。
第一个否定是一种契机,引发的是安迪的自我。证明自我清白的机会,形成了对监狱制度的考验。假如监狱是正义的,就会允许正义发生,但监狱是不公的,形成了安迪的绝望。第二个否定是一种印证,引发的是安迪的作为。汤米在所有的监狱都待过,有的监狱有着各种福利,日子好过,并不痛苦。但他最终死在阴谋之下,毫无反抗之力,这只证明一件事,再好的监狱,仍旧是监狱。
真实的道路必从自我开始,人们的所作所为一定是自我在其中,这是启示,这是在大众之中引领。只有这样,才不是站在岸边伸手。安迪的反抗,必从自我开始,否则他已经准备妥协在监狱制度之下,妥协在自我的改良之中,不触及本质。但命运的真实不容许幻觉的存在,在不公道的环境之中,无人可以真正得到公道。
当环境无法改良的时候,只有与这个环境做出最后的抵抗。影片至此,渲染了一种安迪自杀的氛围,但是最后却峰回路转,安迪不仅越狱成功,而且反手一击,击垮了监狱长。这不得不说是一种浪漫的想象。这种浪漫,犹如是圣经的故事之中耶稣的死而复生。整个安迪越狱的过程,恰如一个婴儿的重生。从墙上画报女子的下体挖出洞穴,从这洞穴之中,爬出肮脏的管道,脱去衣服,显露裸体,接受雨水的冲刷,宛如新生儿的洗礼。
影片描绘至监狱长的自杀,揭开了之前的伏笔,墙上的挂画,主的审判迅速降临,以表安迪的身份。其次是被打开的圣经,安迪就是将鹤嘴锄藏在其中,代表得救之道就在其中。翻开的一页,十分有意思,正是圣经之中十分有名的章节Exodus,翻译成中文即——出埃及记,一个先知引领一众囚徒获得自由的故事。
这一切是如此的鼓舞人心,如此的美妙,犹如圣经的故事,摩西的成功、耶稣的复活,一样至今足以对许多人产生鼓舞。但是影片之中不得不说一个细节,安迪挖出逃生之道的那堵墙,明明就是通往隔壁囚室的!
这不是错误,也不是拍摄者的随意,而是深意,意味着其实这条道路并不存在。为什么要这样处理?
这条逃生之道,真的不存在吗?存在,但不是以众人所理解的方式存在,宛如自由存在人的内心。这是一条真正的解脱之道,是启示,不是一条越狱之径。道路不可不存在,因为这希望之门的确永恒存在,但道路不是如人的想象而存在,所以必须形成这样的表达。在不该存在之中存在的,即是超脱之路,是真正的希望之路。
意思是,只要你觉得存在,那就一定存在!
耶稣毕竟是复活,所谓的复活,就必须先死。身体的桎梏,留在人间,而复活的才是真正的自我。安迪一走而消失,不见人间,如复活后的耶稣,也同样没有在大众面前出现,只存在于信徒之中。据说影片原本不存在瑞德和安迪相见的场景,是为了满足某方的要求而添加的。
无论如何,有一点是确信为真的,那就是安迪开启的道路,最终让瑞德所接受,让瑞德最终看见了道路,不再是做安迪的配合,而是领受、容纳并开启了自我,从体制化的沦陷之中得救。影片本身就是从两人开始述说,从安迪被判有罪入狱和瑞德假释被驳回无法出狱,到最后最终一起奔向了芝华塔尼奥而结束,这一场救赎即宣告完成!
至于芝华塔尼奥,临近太平洋的小地方,而太平洋被诠释为没有回忆的海洋。其实,什么地方才是没有回忆的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