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利银就有三百两，这钱赚得真是和抢没什么区别。我知道大过年的去追着人家要利息不合适，但没办法，银子的事儿主子交给别人办也不放心，谁让我们两口子是主子的心腹呢——我是主子的陪房旺儿媳妇，这两年一直为主子收利银。
常在主子面前行走，我不敢说我们两口子就是主子面前的大红人，但好歹背靠大树好乘凉。别说荣府，就是到宁府去，大家也得给几分薄面。主子去宁府帮忙主事的时候，有啥事儿我就直接去宁府找主子。那天我去领呈文京榜纸张，大家热情的什么似的，又是让座又是倒茶，又是帮着取来抱到门口。这都是主子的威望，我们跟着沾光。
每天六点半之前，我都率领着大家在主子门口侍候着。主子到了宁府，派头必须拿足。献茶漱口是一定要的。
至于我那口子，他跑腿传信啥的比我方便些。主子给别人办事，打的都是琏二爷的旗号。你还甭说，贾家爷们的名头出去好使，屡试不爽。这些中间传个话啥的人托人的事儿，我那口子办起来轻车熟路游刃有余。
话虽如此，也有坐蜡的时候。这不，琏二爷在外面偷娶了尤二姐，被主子知道了。下面的奴才们也是多事儿嘴快，不知怎滴传了闲话，说什么新奶奶旧奶奶的，好像我男人对主子不够忠心似的。男人回来一说这事儿，我都替他揪心。二门上当差的，如何能知道二爷外头的事，好在我男人反应快，说是兴儿和喜儿在那里胡说，把这事儿遮过去。主子是什么人，是那么好糊弄的吗。单说主子眼睛直勾勾瞅着我男人却不说话，这要是我，早吓哆嗦了。哪里还敢叫外头的人提半个字。
接尤二姐是我跟着主子去的，主子上车之前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和我们说了。我们能怎么样呢，只能听着。我和周瑞家的把尤二姐搀出来，一起接回了府上。
你以为这就完事儿了？怎么可能。这样的气主子受不得半点儿。主子一面让我男人四处打听这事儿的来龙去脉，很快真相就浮出水面。一面包了二十两银子让我男人偷偷地去把尤二姐退婚的男人张华勾来养活着。这张华肯定不能养着他吃闲饭，主子让张华写一张状子，状告琏二爷置国孝家孝于不顾，行这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事。张华本是不敢的，但我男人传了主子的话，事儿闹大了主子自然能够摆平。最好把我男人也告了，跟他堂上对质去。主子的脑回路哪里是这我等卑贱之人能理得清看得明的。于是，张华一纸状子递了上去。我男人怎么说在贾府也是有头有脸的，谅那些衙役也不敢拘了他。不过去堂上走个过场。
这样一来，瓜扯蔓，蔓扯瓜，这就扯出了宁府小蓉大爷。主人哪里是吃哑巴亏的主儿呢，直接杀去宁府。管你什么珍大爷，尤氏，此时不发泄更待何时？连骂带卷，又哭又闹，要死要活的，弄得宁府鸡飞狗跳。惹谁不好，偏要惹这个主儿，她那凤辣子泼皮破落户是白来的吗。她有什么豁不出去的呢，就她说那些话，你正经让我背恐怕都背不下来，更别说她好一套一套的嘴不倒缸地说。真是难为她，什么话都让她说了，竟让宁府上下半句话都说不上来。不在场你是不知道，在场的若是看到我主子这等阵势，谁还敢背着她怎么样呢。你看她年纪轻轻，那是聪明绝顶的人精，安上根尾巴那是九尾狐狸。
我只能说，尤二姐和我主子斗，她还太嫩了点儿。你尤二姐敢做初一，就怨不得我主子做十五。不入贾府许是还能多活几日，一入贾府，还不是但凭我主子捏扁搓圆。
更有绝的，主子想斩草除根，让我男人去寻张华，不择手段不拘啥法把他弄死。讹他也好，打官司也好，暗中算计也好，只要让他彻底消失就行，不如此保不住主子的名誉。幸好，我男人良知尚在，终究是一条人命。草菅人命到底不是人干的事儿。我男人在外躲了几日，回来找了个由头把这事儿平了过去。
我们的精力都扑在了府里主子的事儿上，倒把儿子耽误了。儿子十七岁了，还没有成亲。相中了太太房里的彩霞。谁知太太开恩让彩霞爹娘自己挑女婿。主子去给说原寻思这事儿没跑了，结果人家看不起我们。凭我们两口子，有了主子的恩典，有啥不成的呢。万没料到自讨了没趣。彩霞那孩子没挑，是她老子娘那两个老东西心比天高。我们为了主子赴汤蹈火的，如今这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儿。用琏二爷的话说，回头他作媒打发两个体面的人，既说亲又下定。再不依，只叫他们来见琏二爷。主子这么一努嘴，我赶紧给琏二爷磕头谢恩。心里寻思着这事儿板上钉钉了。
主子二人我们正在闲话家常，说起收帐的事儿。若真说起来，主子原没啥用钱之道，架不住家族大，今儿这个生日，明儿那个送礼的，竟是有多少也填不完的坑。也是，这一大家子人，甭别的，单是各位太太奶奶的金银首饰衣服啥的，变卖了就是好大一笔银子，只是谁又肯呢。说不得就需要主子剜窟窿盗洞的想办法。主子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宫里到处都是外祟。正说着就来人了不是，夏太府的，琏二爷讲话，一年得搬走多少银子。说是借，只借不还不就是硬要吗。主子处理起这些事挺有抻劲的，不然怎么办呢。好多宝贝没准也是宫中来的，再变卖了与太监们打叠起来。另给我二百去办中秋的节。
这真真是别过节了，以往中秋节这个数够干啥的。一家不知道一家的事儿，我们当差的，只巴望着靠着主子这棵大树发点儿小财够生活的也就行了。平时也没啥求主子的，也就儿子婚事这一件，却迟迟没有动静，也不知是哪条筋没搭上。我儿子年轻，丑是不丑，当然也谈不上多好看。大毛病没有，也就吃个酒赌个钱，我们两口子还供不起他吗。
这事儿是一桩接着一桩，这不，抄检大观园这么大的事儿，我们几个陪房的必须在场。看这形势，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
唉，谁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呀，也许，这世道，靠谁终归不如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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