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说起金沙江创投,人们往往想到的是滴滴、ofo和“台柱子”朱啸虎。但金沙江创投还有另一位风格迥异的关键人物——金沙江创投董事总经理丁健。加盟金沙江以前,丁健创办了亚信科技,并领导亚信成为第一家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的中国科技公司。丁健目前仍担任亚信董事,并担任百度独立董事。
今天,「甲子光年」带来对丁健的独家访谈。我们聊了聊投资风格、AI、大小公司的关系、估值、百度、共享单车、技术价值观等等。
朱啸虎给人一种“快”和进击,但在丁健身上,我感受到更多的是“慢”与从容。
作者|甲小姐
设计|孙佳栋
今年4月初,我随行体验了李开复老师在海南组织的“冷扑大师”人机德扑比赛。
比赛最后一天,是主办方特意安排的“名人体验赛”,几十位国内知名投资人创业者齐聚一室,借机体验一把和电脑打德扑。其中,丁健给我留下了最深的印象。
每名体验者有200手牌的体验机会。很多人意思一下图个好玩就结束了,转身回酒店组个真人牌局继续鏖战。但丁健一直坐在赛场的角落里,对着电脑,一手牌一手牌安静打了一下午。期间很多人聚了又散、喊喊口号、拍照留念,他坐在那,一手托腮,一手握鼠标,平静思考着每一手的打法——为了完成这200手牌,他甚至先后两次改签推迟了当日离开的航班。
两个月后见到,我拿此事问他,他笑着说:“我主要想看我能不能predict它的表现。”
他喜欢德扑,已有20年之久。他喜欢扑克所包含的“空间性”。“空间性”就是概率,概率逼着玩家要学会和运气和平共处。在他眼中,这是基本的投资训练。空间性要求着投资的纪律性,“你的回报和概率根本不匹配的话,你是没有办法赢的。”
这几年说起金沙江,人们往往想到的是“台柱子”朱啸虎。朱啸虎给人一种“快”和进击,但在金沙江的另一个关键人物丁健身上,我感受到更多的是“慢”与从容。
丁健不是一个狂热的人。这当然与他曾走过的历史密切相关。丁健的事业起步,极其精准地踩在了中国互联网呱呱坠地的节拍上。
1994年回国创业的他和搭档田溯宁,几乎是我们能追溯到的中国符合名校、海归、高科技、创业这几个时下最火标签的最早代言人。1995年,中国电信开通了北京和上海两个接入Internet的节点,中国互联网商业历史自此徐徐打开。至今二十多年过去,丁健作为最早一批弄潮儿,身份先后经历了CTO、上市公司CEO、董事长、投资人,沉淀出他今日看待市场的从容感。
如今,作为金沙江创投董事总经理,丁健在向我聊起金沙江几位合伙人时说:“我们都是‘见过钱’的,所以对于一般的忽悠就没那么大激动,我们不怕丢掉一个公司。”
提及时下最火的AI,丁健说,自己已过了AI的蜜月期,“因为你看的时间太长了,有些东西你看不上”。他说如今市场土地里不适合AI生长的东西太多了,最大的问题是没有可扩展性——人们纷纷拿着AI的技术和O2O的场景一起讲故事,但这两个东西是没有办法嫁接的。
在他看来,AI浪潮远未到来,“你投AI,就像你投电,你不一定非要投一个发电厂才行”。他给技术公司的忠告是:不要让自己一下走到天价,你要给自己一个台阶。
而面对金沙江所置身的共享单车等市场定局的追问,他却希望以耐心等待答案,“让子弹飞一会,这个东西着什么急呢?”
他不仅不会像朱啸虎一样跳进赛场去争论、战斗,他甚至有意回避太细节和激进的东西。他对我说,“我更关注水的流向,但是我不会去凿洞——水多走点弯路,少走点弯路,我觉得不是最重要的,最后从A汇到B就对了。”
“你要给上帝留一点空间,让他做他的事情。什么叫给上帝留空间?我要撞一张牌的时候,我就是给上帝留空间了,撞上了就说我很幸运,没有撞上但我概率在那个地方我也不用去担心,因为只要我按照这个方向去走,时间长了,上帝是在我这一边的。”
以下是我和丁健的对话。
「“你投AI,就像你投电,你不一定非要投一个发电厂才行”」
甲小姐:作为投资人,您怎么评判技术初创公司?
丁健:如果他对自己领域的技术判断低估了这个领域的复杂度,我会很小心。像很多NLP(自然语言处理)公司,很多创业者往往想得比较简单,“我在哪儿哪儿做过NLP”,实际上他遇到的挑战会非常大。无人驾驶是另一个比较挑战的领域。现在L3没有问题,但按照福特定义的L4,我觉得很难在中国做,因为它的道路条件挑战太大了,尤其是在跟行人的关系方面。
甲小姐:我记得您之前说过“没有不好的市场,只有不好的企业”。
丁健:对。企业是可以去调整的,不需要说这条路不通我还继续在那儿死磕。
甲小姐:2015、2016年AI突然火了,但似乎你们也没有加快投资?
丁健:正是因为我们进场时间早。我大概两三年前就看AI。这么说吧,因为你看的时间太长了,有些东西你看不上,因为你太知道怎么回事了。现在AI领域我们已经过了蜜月期。我们曾经很积极地看的时候满眼找不着,等它出来的时候,我们已经看得比较透了。我们还是喜欢扎实的公司。我们对估值很看重,在不确定性很强的时候,你的风险和估值必须match。现在所有人都在说自己有AI,一有AI恨不得估值后面加一个零——这对于我们来讲,笑一笑就结束了。
甲小姐:你觉得现在是AI的浪潮之巅吗?
丁健:这个浪潮我还没有看到呢!
甲小姐:现在每10.9个小时世界上就诞生一家AI公司。
丁健:今天还有多少公司不是互联网公司?还有多少公司不用电脑?还有多少公司不用电?AI是个基础设施,你投AI,就像你投电——你不一定非要投一个发电厂才行。
甲小姐:所以现在的AI还是在“建发电厂”的阶段?
丁健:对!现在大家有一点技术就恨不得觉得自己就是未来的BAT了,不是这么回事。现在AI最大的问题是没有scalability(可扩展性),没有办法应用到其他领域——没有可扩展性你凭什么要这么高估值呢?你不能拿一个AlphaGo告诉我你就是未来的super AI(超级AI),然后拿未来的估值来卖给我。现在大家在用AI的技术和O2O的场景一起讲故事——这两个东西是没有办法嫁接的。O2O是可扩展的,AI是非常深的,你用O2O的估值去想AI,好像说做成这么一个东西将来市场全是我的——我们看不见啊,看不见的时候我们就不会写这个支票。
甲小姐:你们怎么去给一个技术公司定价?
丁健:要我给这些技术公司一些忠告的话,就是不要让自己一下走到天价,你要给自己一个台阶。滴滴我们进来的时候也是相对比较低的估值,道理很简单,他们很清晰地知道还有风险需要去克服。你不能说因为未来有可能做成滴滴这么大,今天就要把估值做得很大。今天每一个人来坐在那儿就说我是下一个滴滴,所以我应该怎么估值,很多投资人也在这么思考,把市场弄得很扭曲。
甲小姐:这种市场普遍的定价对你们有什么影响?
丁健:没什么影响,他愿意烧钱就让他烧,烧到一定程度,会给我们培养人才,培养市场。我们金沙江几个合伙人自己都做过比较成功的公司,我开个玩笑,我们都是“见过钱”的,所以对于一般的忽悠就没那么大的激动,我们不怕丢掉一个公司。永远有好公司,你不符合我们的要求我就不会投。你看拉手,我投的赛道对,但这个公司就失败掉了。每个企业如果都按天价估值,都按成功率很高的假设去估,最后我的回报肯定很差。这跟打扑克一样——其实扑克是一个非常基本的投资训练,你的回报和你的概率根本不匹配的话,你是没有办法去赢的。
甲小姐:5年10年之后,这一波新兴技术创业浪潮会形成一个什么样的格局?它跟你当年形容移动互联网的“彩票经济”会是一样的格局吗?
丁健:还真不是很像。往远了看,出现通用型AI还要有一段时间,在出现这种突破之前,我觉得AI的能力会相当程度地局限在每一个垂直场景里,但它的深度、厚度会比现在的O2O厚很多,因为它要重塑价值链。
甲小姐:你指的是AI会重构产业,一旦建立起来之后,门槛会很高?
丁健:是,将来和现在的价值链完全不一样。比如医疗,原来你需要医生,现在你需要数据;你要数据,可能现在的数据没用,那组建有用的数据是一个什么样东西?就又会有新的公司起来。可能新的诊所里需要有新的voice to text(语音文本转化),可能NLP起作用。所以你看,像搭积木一样,现在最大的挑战是,将来的积木和原来的积木是完全两套东西,现在的积木在新搭起来的积木里没法用。
甲小姐:现在很多公司想直接在原有基础上去“+AI”。
丁健:能够加一些lower hanging fruit(低挂的果实),NLP弄过来,图像处理弄过来,还可以做到挺好,但你要一个案例一个案例去分析,你会发现它们的限制性还是很强的。
甲小姐:是,现在很多数据采集的起点就是不对的,采集上来没法交给机器学习。也许我们应该从最开始,从起点重新设计,让整个架构都适合AI?
丁健:或者你要修建一些场景和平台,给大家一个大概的图,说“积木应该是这个样子的”,这样大家在做每一块积木的时候就大概有一个方式。
甲小姐:你现在脑海中有这样一块大概的图吗?
丁健:有。现在我们正在做一些大的规划,期待让生态系统能更适合AI公司生长。这么长时间以来我看到的是,这个土地里不适合AI生长的东西太多了。
甲小姐:你期望以此让AI公司少走一点弯路?
丁健:对。从最基础的层面做,解决问题反而会更快。
甲小姐:你想做的事已经超出了一个投资者身份的范畴了吧?
丁健:某种程度上来讲是的,但这些角色对我们投资是很大的帮助。
甲小姐:你怎么看科技巨头和初创企业的关系?
丁健:从长远角度上来讲,平台几乎是没办法躲开的。初创公司很难独立生存,最后还要依托于大平台。
甲小姐:你指的“平台”是BAT吗?
丁健:不一定,可能是新的。现在像BAT、滴滴这些潜在的mobile的平台,PC的平台,还有IoT的平台,现在还很难一下说定,可能根据垂类不同会有差别。
甲小姐:平台对于初创企业的价值是什么?
丁健:赋能方面并不是最重要的。首先用户要找到它们,这是你没有办法离开平台的原因;第二是上下游之间的链接,如果客户还要一对一地去找这些小企业,恐怕很难,客户需要的是怎么自动化地在一个体系里完成这些东西;此外,数据也是平台的价值,每个人有一堆数据,跟别人能不能共享?对于客户来讲,是不是应该有一个数据提供商在平台上给我提供?
甲小姐:那么小公司更需要专注在工程方面?
丁健:对。人工智能除了酝酿技术突破,还需要很多能力,创业公司不见得能把事全部干掉,需要有人整合。可能是大平台来整合,可能小公司互相整合,也可能是来自传统行业的整合。比如你做无人车里某个东西,有可能会被BMW买走。
甲小姐:你怎么看待百度现在all in人工智能的这个主战场?
丁健:他们已经做得相当超前了,陆奇是非常难得的人才。他属于对AI了解得非常深,技术特别强,战略非常好,也有在大公司运营经验,我觉得他对Robin和整个团队是一个很大的帮助。
甲小姐:你觉得百度all in人工智能会使他们把市值再做起来吗?
丁健:我觉得以Robin的性格,他不会在乎一城一池的得失,不会说马上要见到这个东西。我觉得大的方向上,百度这几步棋走得还是不错的。
「“让子弹飞一会儿,这个东西着什么急呢?你要给上帝留一点空间”」
甲小姐:您的投资风格是比较谨慎的,对吗?
丁健:应该说是。我的风格跟Richard(林仁俊)很不一样,我从来不给自己一个stereotype(定式),不会先限定说我要投什么样的企业。我大方向看准了以后,会让创业者来教育我。我跟创业者谈的时候,我会看它的闪光点在哪儿——早期公司这一点特别重要,“一俊遮百丑”,它要有一个特别亮的地方,但我不会到此为止。“一俊”才能引起我的兴趣,然后我再看“百丑”里哪些是可以fix的,哪些是不能fix的。如果你有很多不能fix的,那你“一俊”也没用,但这“一俊”可能就印在我脑子里了,我以后就会去找其它的公司。
甲小姐:你刚才说你不设stereotype,这似乎和大家心中的金沙江不太一样,比如滴滴,ofo,小电,大家会觉得有一套“打法”在里面,比如高频、小额、刚需、快速风口化等等……你觉得这是整个金沙江的打法,还是朱啸虎的个人风格?
丁健:应该都有。很多人看金沙江,看的是投成功的几个,其实我们的hit rate(命中率)跟业界相比是更高的。我们投O2O也就投了十几个,但投中了几个非常大的。滴滴被30多个基金拒绝了以后,我们三个大概用了半个多小时讨论完了就决定了,没有太大分歧。
甲小姐:后来你们投ofo和小电有试图按照滴滴的方式去设计吗?
丁健:没有。我比较懒,Allen(朱啸虎)还勤快一点。
甲小姐:你们三个合伙人在投资上怎么分工?
丁健:Allen主要看那些跟消费相关的东西。我偏企业、偏原创技术领域。Richard现在也比较偏技术,但是他比较多的是从美国的一些成功模式去学习。
甲小姐:你们这两年出手的频率大概是多少?一年要投多少家?
丁健:说实话,不太清楚。很多人说我是做投资里对数字最记不住的。绝对数字是多少我真的记不住。我非常敏感的是什么?一个东西的增长率、市场份额。因为早期关注太多绝对数字没太大意义,但关注它的变化非常重要。市场份额突然间增长了,它为什么增长,突然间是平的,为什么是平的……这些东西我会比较敏感。
甲小姐:过去几年你主导了哪些项目?
丁健:偏早期的项目多一些,像做金融的iboxpay(盒子支付),做大数据的Geo(集奥聚合),人工智能领域我做小智音箱应该比Echo还早了一年多。
甲小姐:你出手相对比较慢?
丁健:现在我们整个节奏都比较慢。
甲小姐:朱啸虎给人一种“快”的感觉。
丁健:但你要从我们真正的投资节奏来看,并不是那么快。你觉得快,是因为消费领域的特点是成长很快,一个投中了,一下子就起来,一两年就见效了。可技术领域你很难这么快起来。像我们投大数据,投Geo的时候“大数据”这个概念还没有,所以等的时间就会比较长。
甲小姐:你似乎很少给你投资的项目站台,这跟朱啸虎非常不一样。你怎么看朱啸虎的一些言论,比如“90天结束战斗”,还有前阵子跟Pony(马化腾)的朋友圈之战?
丁健:有人开玩笑管他叫“奇葩”,我说没错啊,这就是他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我们正常人比较爱惜羽毛,会担心一句话说错了怎么办,但像他那样全力以赴为portfolio站台,去信任他们,为他们呼吁,这种敬业让他与众不同,这要有一定的积累和勇气才能做到。
甲小姐:他的言论能代表你们的观点吗?
丁健:我们每一个人都不需要去代表,虽然有时候我会提醒他。比如他早期跟百度掐,以后跟阿里掐,掐完了跟腾讯掐,我半开玩笑说你把大佬们都得罪光了,人家是不是该封杀我们了。但后来大家都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人,他正,今天他可能恰巧是你的敌人,但明天他可能是你的朋友,也会很珍惜。他并不因为你是谁所以跟你打。
甲小姐:哪怕对方是Pony?
丁健:对。都是各为其主。我觉得共享单车这个事很有意思,反而像以前滴滴、快的打得倒不好,一模一样的模式,只能拼价格,现在共享单车是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咱该打还打,但打出什么样子来,大家有不同风格,反而挺好玩的。
甲小姐:你不排除它们将来会合并?
丁健:对。但是我觉得让子弹飞一会,这个东西着什么急呢?腾讯有腾讯的诉求,滴滴有滴滴的诉求,我们是财务投资人,我们最中性,并也好,不并也好,如果不并造成了没必要的内耗,像当年滴滴快的那样,那就应该并。至少现在大家还在探索中,各自市场还远远没有饱和,下一步往哪些方向发展,哪些新技术会在里面扮演角色,还早着呢,还没有办法去下一个结论。
甲小姐:跟Allen相比,感觉他是冲在前面,非常aggressive,然后你是超级从容,“我就静静地看着你战斗”?
丁健:我现在看什么都是这样的(笑)。
甲小姐:你从来就没有一种冲动说,我也要跳进去争论,他说的合我意我就挺他,他说的不合我意我就去纠正吗?
丁健:我比较像老子说的“顺势而为”的性格,我更喜欢去判断大势。我更关注水的流向,但是我不会去凿洞——这个水多走点弯路,少走点弯路,我觉得不是最重要的,最后从A汇到B就对了。有的人可能为了让水走得快一点,非得把山砸出一个洞来,水哗哗哗就走下去,但从我的角度来讲,我更适合从更长的时间段去想问题。创业者包括Allen可能会更加专注于近的这一段怎样去实现,这就是各得其位。我实际上不仅不是那种跳进前线去冲的人,我甚至有意回避这种太细节的东西,因为你只有那么多时间去思考问题。我做过CTO,做过上市公司CEO,做过董事长,做过投资人,每个层面有每个层面需要思考的问题,我会让自己聚焦在一个我更关注的东西上。
甲小姐:你刚才讲顺势而为,但我感觉很多企业是刀尖火海上走过去的,悬崖边上走过去的。你觉得有顺势而为成长起来的巨型企业吗?
丁健:所有企业首先必须得顺势而为。绝对的逆势是一种错觉。
甲小姐:但顺势好像是一个很底层的要求,你还要push the envelope。
丁健:当然必需的运营是你必须做的事。如果我是前线指挥官,派多少兵上去,炮往哪个地方打,是你时时刻刻要做决策的。但投资人扮演的角色是不一样的。运营的人要都像我们这样思考那就出大事了,我们要像运营的人去思考我们也容易犯很大的错误。第一是你没有办法去管得了这么多,你每天就这点精力。第二你很容易就会干涉到企业运营,你就会添乱。
甲小姐:我之前听过一个比喻,做投资人应该能够像一个雄鹰一样在高空盘旋,但是在关键时刻也可以扎到海上去抓一只鱼。
丁健:对。我们整个金沙江是一个团队,离开谁都会很费劲,有些人要当侦察机,有些人要当预警机,有些人要当轰炸机,有些人要当战斗机。如果只有预警机没有战斗机,临门一脚你是解决不了的;如果你只是很擅长于战斗,但在判断大方向上不能很清晰,也很难做出正确的决定。所以我会花很多时间跟下面的团队讲你看什么东西要特别小心,这也使得我们在投资领域避免了很多陷阱。
甲小姐:好像你比创业者的心态要更加从容,并不是说一旦他犯什么错,你就没有耐心了。
丁健:这是必需的。他们犯过的错误,有的我们也都犯过。
甲小姐:你不会有一种心态像很多老人对年轻人的说法,我当年走过的弯路你不能再走了?
丁健:如果你的小孩学自行车,你会替他骑吗?他要自己骑,你得让他摔,他不摔他怎么学得会?你看清楚了,大概方向没多大危险,他爱怎么跑就怎么跑,摔,边走边摔,你没有办法替他去摔。此外,我们投资的公司做的东西对我们来讲也是很新的,我从来不讲我知道这事“一定”是这样的,我会根据我的经验给你足够的信息,你判断,第一也是锻炼你的判断力,第二,你要承担结果,为你自己做出的决策负责任。
甲小姐:当你投完一个公司之后,你会在投后管理上花多少时间?
丁健:我还是比较被动型的。偶尔对有一些领域非常感兴趣的时候,我认为它的方向需要有一些调整的时候,我会找CEO聊。你把时间段拉开去看,很多因素并不是你花很多时间就能解决问题的。早期投资有很大的不确定性,你要给上帝留一点空间,让他做他的事情。
甲小姐:你说的“上帝”是谁?
丁健:概率性的东西。像我们打扑克,你不能想着这副牌只有100%赢才能够抉择。什么叫给上帝留空间?我要撞一张牌的时候,我就是给上帝留空间了,撞上了就说我很幸运,没有撞上但我概率在那个地方我也不用去担心,因为只要我按照这个方向去走,时间长了,上帝是在我这一边的。要是你的心态是我95%的概率,你5%的概率,你怎么就能赢我?这就太糟糕了。This is god. God is playing his poker.你不能让自己太固执于这种没必要的抗争,有些事情是上帝做的事,你发怒也好,玩命也好,上帝就这么给你play。
当你投一个公司的时候,你要把运气的因素放在里面,如果它给你的回报和概率不匹配,就不要投。这就是我们所说的投资的纪律性。为什么那些职业的扑克手的回报是比较稳定的?他也有很多不顺,但长期来讲他就能靠这个挣钱,道理就是纪律性,牌在这种情况就不打,好多人以为他们的能力都是在怎么能够poker face,怎么心理战,这些是技巧层面的,实际上每个poker和另一个人之间的差别没有那么大。我想很多基金的MD在人的层面不会差别很大,但你是不是有一套体系能够很有纪律性,能否经得住“运气的折磨”?有时候你的投资决策就是不起作用,有时候运气来了你能不能接受得了?不管是打扑克的高手还是做科研的高手,把自己的能力提高是最重要的。没有一个真正的牌手会去跟某一手牌较劲。
甲小姐:上次我在海南见到你,你一直坐在那里把200手打完。你很享受打扑克的过程?
丁健:很多时候你是在练习你的能力。就像投资,我们很少去讨论今年的回报是多少,而是讨论你这个决策对了没有?我们经常问自己:如果错过了某个项目,回过头再看,会不会投?如果还是不会,那我们就没必要去总结它,但有一些deal我就会非常在意。比如最典型的两个例子,一个是陌陌,你现在让我回去,我还是不会投,但最可惜的是大疆。我们当时有一个合伙人觉得大疆特别好,但我当时确实没有那么理解,我觉得非常可惜,确实是我当时懒了。我当时觉得有那么厉害吗?费那么大劲干嘛?其实深圳,香港,中文大学那边我有很多关系,我想进去还有各种可能,但我连这个努力都没有做,我就比较不能原谅自己。
甲小姐:所以现在你会要求自己在投资这件事上至少有一些努力是必须要做到的?
丁健:那肯定的。对某一个领域的会更加地关注,对于有些东西会更加地敏感。
「“离真理更近一点,如果他真的离真相很近,我肯定盯着他”」
甲小姐:您很喜欢读书吗?
丁健:现在时间比较少,但还是攒了一堆书,在慢慢地消化。大部分跟哲学有关,还会有一些AI技术方面的,还有一些跟经济有关。
甲小姐:哲学对你来讲是一种心理上的需求吗?
丁健:不是。应该说是最有挑战的方面。科学到了一个程度,实际上对哲学的挑战已经很深了。用霍金的话讲就是“哲学死了”,现代科学的发展触动了哲学的根基。另外很多社会问题我也会想,特别是人工智能,除了技术我会很关注它下一步对社会的影响,如果这个问题解决不好,对社会产生的负面影响可能比正面影响要多。
甲小姐:您的终极理想是什么?
丁健:非要我总结的话,就是“离真理更近一点”。某种程度上,你学得越多,你感到自己的差距越大。今天我还在跟人开玩笑,我说我们跟真理之间的差别,就相当于狗跟我们之间的差别差不多——狗没有办法理解咱们俩在谈什么,就像我没有办法理解终极的宇宙核心会是什么样。
甲小姐:狗说我不追求真理(笑)。
丁健:你也可以不去了解它,但天天看着这个人走来走去怪怪的,你没有任何的好奇心吗?
甲小姐:这是一种本能。
丁健:你肯定会有好奇心的。狗的一生如果不能奢望去理解人的话,但至少说我能够比别的狗更理解一点,至少能知道他们俩坐在这儿不是在讨论骨头的事情(笑)。我想我们的挑战,会让人生更加丰富多彩一点。
甲小姐:现在AI的发展越来越有暴力美学的意味,很多人不care真理。比如深度学习就是典型。
丁健:他不是不care,是他想care但care不了。人们研究不清楚,那既然能用,先用起来再说。就像中药一样,很多中药说不清楚为什么能治,但你先吃完了再说。
甲小姐:但它会影响学界,会影响研究问题的心态,比如NLP,它会使得很多学生根本不去学习语言学,就去硬算。
丁健:没关系啊,这是两个潮流。有些人就会说我要去研究语言学,研究完出来的NLP把你们的都干掉了,完全有可能。谁要能从语言学角度理解了,把深度学习揉进去,语义,最新的神经网络的发展都揉在里面,真可能出一个东西把现在所有的东西消灭了——其实我们更愿意看到这样的人,如果他真的离真相很近,我肯定盯着他。从另一个角度,那些只关心结果的人,我就保持一个距离,当他给我一个天价的时候,我会告诉他,别忘了还有一个可能在等着你,因为你还根本没搞清楚这个东西是怎么回事。
甲小姐:所以你对技术的价值观判断是“要靠近真理”?
丁健:当然了。你不想care你可以不care,你要只关心中医怎么治病也行,你还能挣到治病的钱,但当有些人说我从原理上已经把它搞清楚了,你这个东西就可能没有意义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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