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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默的村庄(二)

静默的村庄(二)

作者: 在水一方_9b2e | 来源:发表于2019-01-28 19:23 被阅读410次

           

            玉米,红薯,在大人的喜悦与孩子们的嘟囔声里一平车一平车拉进了巷道,车轱辘把黎明碾成黄昏,又把星星推向太阳,瓷实的黄土路被碾压得脱了一层又一层皮。秋雨总是算好了时间来赶趟,熟了的庄稼不等人,车轱辘不能停,于是,巷道里深深浅浅的车辙成了爷爷脸上的皱纹,一年比一年深。若阴雨绵绵,一道车辙就是一条小溪,一个雨水坑就是一个小潭,偶尔还有会游泳的水虫,便招来一群孩子们围观嬉闹。

            “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贫瘠而逼仄的村庄锁住了诗和远方,却锁不住随时破土发芽的欢乐。戴上一顶破草帽,随便穿上哥哥姐姐的雨鞋,或者爷爷奶奶的也未可知,要么就赤着脚丫,卷起裤腿一趟一趟在泥水里走过来走过去。什么也不为,就那样傻乎乎乐呵呵地踩着雨水,小小的心总有小小的感动和满足。痴顽是孩童们身上抹不去的胎记,一个人,两个人,很快雨水里嬉闹的人就变成了四五个,趁人不备噗嗤一脚下去,溅伙伴一身一脸泥,引来一阵哈哈大笑,要是有人翻脸哭闹,这下可就糟了,一个个嘘了声转眼间溜进自家胡同,没事人似的。

            西风渐渐,少柴缺碳,没有暖气的村庄,硬生生把冬天挂在三九的房檐下,冰雕般,亮晶晶的,点亮了整个庄子。哈一口热气,透过炕头结满冰花的窗玻璃望出去,母亲拆洗的衣服在院子里的铁丝上冻成了盔甲。

            再冷的天也闲不住农人的手。巷道里,池泊堰,担水洗红薯,擦粉,漏粉条的,人来人往。颤悠悠的挑担滴撒的水在巷子中间铺起了一条溜光大道,一个不小心,便会人仰马翻。

              巷口打麦场上一排排支好的木架子上新漏的粉条水帘洞似地,煞是好看。抓一把晒干的粉条,围着炉子,凑近火苗,“嗤”一声,粉条瞬间松软,香味钻进鼻子,撩拨着一个个小馋猫。

            红绳子栓了挂在炕头的日历越来越薄,年的脚步越来越近了,快要冻僵了的村庄揉揉眼踢踢腿,便苏醒了,便沸腾了。二十三糖瓜粘。“卖糖瓜来,卖芝麻糖——”巷道里的吆喝声远远传来。馋嘴的孩子们从一扇扇木门后探了脑袋,禁不住诱惑挤出门缝围拢过去,灯笼似的糖瓜胖乎乎,泛着诱人的奶白色光泽,比芝麻糖更招人。孩子们也知趣,知道大人们兜里没钱舍不得买,也不吵闹,看一看咽一咽口水便在大人一声紧似一声的呼叫里乖乖回了家。货郎也不愠不恼,依旧笑呵呵地挑起担子,悠长的吆喝声扯着年的大幕沿着巷道漫过去,漫向整个村子。

       

    静默的村庄(二)

            扫房子,洗床单门帘,炸麻花,蒸花馍,煮肉,包饺子……说笑声,呵斥声,花母鸡下了蛋的炫耀声,小牛犊的撒欢声,盆盆罐罐的撞击声,跳跃的炉火,昏黄的电灯,烙铁褪猪毛的烧焦味,炸麻花麻叶的咸香味,庄户人忙碌了一年的企盼和着人世间所有的况味在巷道里酝酿,发酵……比柿子醋还爽冽,比酒枣还甘甜,比破瓦盆里的蒜苗还绿,比冒着黑烟的炉火还红,比黄土地还醇厚,比咸菜瓮里的大杂烩还浓郁的味道,终于在噼噼啪啪的鞭炮声里炸响,沸腾。

            天红彤彤的,巷子红彤彤的,正月红彤彤的。

            春夏秋冬,雪雨风霜,年轻而贫瘠的村庄总是挤挤挨挨热热闹闹的,曾几何时,她一天天衰老了,一天天沉寂了。熟悉的玉米棉花被一颗颗果树屏障,熟悉的面孔被一扇扇斑驳的门遮掩,就连最亲最近的人也终在村头孤寂成一抔黄土。

            巷子有个亲昵的名子——西庄,因为在村子最西边而得名吧,可我总一厢情愿地希望她有点什么故事。西子?庄姜?庄生?什么王爷贵胄逃难经过的地方,哪怕是什么强盗土匪藏身的地方也好啊,可从来没听过一星半点传说,也许这亲昵的名字就只是一个邻家妹妹,只为在红尘里唤醒心底的一抹清纯罢了。听爷爷讲过,巷里只有两姓人家,一户王姓,是大户,分三支,另一户是穆姓,是王家的雇工。老爷爷那一辈王家还是辉煌的,四叔家的地方就是王家喂养牲口的大院,我们家是柴房,爷爷住的院子是祖上的老宅,标准的四合院,北房门都是宽大的雕花鎏金木门,厚重的卯着铮亮铁饰的大门,小的时候使了浑身力气才能推开一道缝挤进去。

    静默的村庄(二)

            曾经的大户人家呢,从巷子西头挨家挨户走过,第一家,大门紧锁,爸说,去城里他儿子家了;第二家大门紧锁,爸说他儿媳妇在县城卖菜,去招呼了;第三家大门紧锁,姨说,去县城给他女看娃去了;第四家,大门紧掩,姨说,媳妇去地里给苹果套袋,男人在家突然脑出血死了……巷中间泛着青石光泽的爷爷家的门呢,门口绣花棉垫上永远高束着发髻盘腿而坐,俨然一尊佛的小脚奶奶呢,巷东头,那个昔日的大户呢,镂花的砖门楼在寒风中孤零零杵着,门楼上的字早已模糊无法辨认,黛色的砖在岁月里斑驳成了土地的颜色,邻家朱红的油漆大门斜觑过来,一双苍老的手,在时间的漩涡里挣扎,湮灭。

           

    静默的村庄(二)

            默默走向巷口的池泊,那一片蛙声,那一池青苹,那蹲在池泊堰上抽着旱烟的熟悉的面孔,那紧围着池泊绿油油红艳艳水灵灵的一畦畦韭菜,蒜苗,洋柿子,胡萝卜,大白菜,都再也找不到了。那曾经供养了一庄子人和牲口生息繁衍的池泊,几乎要被岁月的风霜填满了。池边一条黑色的土狗在狠命吠叫,它不认得我,池泊也老眼昏花不认得我了吗,可我依然认得它,它老了,不再深邃,不再芳华,不再秋波暗转了。

            巷道里静悄悄,平坦的水泥巷道干净极了,比城市里打扫过的街道还要干净,不给过往一点点蛛丝马迹。谁家洗衣服的废水从院墙下砖箍的水道里流出来,在巷道里蜿蜒东去,可惜不是那条曾经淌过家门溢满喧哗滋养庄子的水渠了。

            默默又折回家门口,西邻是巷子里唯一一家没有翻新过的院子,风雨剥蚀的矮墙上,一棵黢黑而苍老的枣树探出脑袋,默默注视着飞鸟,注视着流云。

            待我们脚步迟缓,待我们眼眸混浊,待我们也一点点苍老,老成父母的模样,老成土墙的模样,不知还会有谁在岁月的风霜里翻捡这个庄子的前世今生?

          西庄,静默的西庄,我永远的西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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