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一颗百年相思树。
在这老院里，春夏秋冬，阴晴霜雪，花开花谢，已经足足百年。
我累了。
当年，我的主人为了庆祝女主人生日，一起亲手种下了我。每年三四月花开时，女主人就会用我的花制香。
我的花制出来的香清淡不腻，深受女主人和姑娘们的喜欢，也让主人对我更加看重。
他们常常坐在我的树下闲聊，我也尽力延伸我的树枝，撑出更大的阴凉。
主人还在我的枝干下做了秋千，起初是摇着女主人，后来是小主人。
他们都很喜欢我，喜欢我的花香，我也很喜欢主人们。
我长的越来越高大，不知不觉竟是要俯视那老房子了。主人在我眼中越来越渺小，但我依旧深爱着他们。
可后来，战火纷飞，老屋千疮百孔，我也受了伤。
主人的后代早已不知所踪，独留我，与这老院。
几十年来，每到花期，还是会有小姑娘取了我的花去制香，还是有孩童在我树下乘凉嬉戏。
可不知为何，我依旧找不回当时的舒心。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今年，终于有了变化。
2
我是一株檀香苗。
自我睁眼的那一天，我就在这老相思树身上了。
我下意识的每天每天吸收着他身上的营养物质。
把根上吸盘扎的深一些、再实一些。
我知道我在伤害他，可我克制不住自己。
难道要我不再吸收，等待死亡吗？
我不想死。
我抬眸望着高大粗壮的相思树。
他这么结实，不会有事的，对吧？
我试探性的和老相思树搭话，没想到他语气温和、眼神包容的回答我，没有丝毫不耐。
他说他不怪我。
他说我现在是幼苗，需要他的营养才能活。
他还说他很粗壮，不会有事，叫我不要担心。
他真是颗好树，幸好我遇到的是他。
咦？
我怎么会到他身上的来着？
在这之前，我在哪里？
哦，是了，我可能才刚刚诞生意识，所以不记得之前的事。
老相思树说没关系，那就是没关系。
我最喜欢老相思树了。
3
这颗檀香苗，已经在这里十年了。
这段时间，我越来越虚弱，当时战火连天时我就受了伤，一直没能缓过来。
不过我觉得这样很好。
这孩子每天都兴奋的生长，转眼间也有我一半高了，每天都兴高采烈的和我说话，倒是有趣的紧。
我笑了笑，伸出一枝桠碰了碰戏耍鸟雀的他，这孩子啊，还是贪玩。
不过这样就好，陪我度过了最后的时光。
很快，很快我就可以去亲眼看看主人他们过的怎么样了。
我又有些眷恋的低头望了望他，一只小雀儿在他枝桠间跳跃，嬉笑。
这十年来，他就像我的孩子一样。
从懵懵懂懂一无所知到活泼开朗依赖着我，生命就此结束，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本来在他来之前，我就没有什么生的执念了。
倒是他的陪伴，让这十年多了许多回忆。
又是一年夏天啊。
我抖了抖身子，淡黄色的花瓣悠悠飘落，带着清浅香味落到他身上，飘到地面上。
花开了几月，今年似乎是没有人拿我的花去制香了。
不过也没关系，让它们自然盛开、自然凋零，和我们多说说话，也好。
都是可爱的孩子们啊。
4
“嘿，果然没错，这檀香就是金贵，那么多檀香苗都死了，就这一颗长大，还挺结实。”
人声打破了平静的黄昏，一伙人提着斧头来势汹汹站在树下。
“老大，这颗檀香也有十来年了，能卖不少钱了吧。今天就砍？”
人群中三三两两交头接耳，为首的汉子正打量着面前一大一小两棵树，身后一人搓搓手，笑着冲他示意手里的斧头。
“嗯，最近收成不好，大家伙都辛苦了，还要多亏了老王家的小子出了这个注意，不然怕是十来颗檀香苗都白费了。”
“砍！”
“老大！这老相思树也好些年份了，也能卖个好价钱吧！要不要一并砍了？”
“哎。”他摆摆手，制止道，“你懂啥，这老相思树每年开花五六个月，你们大嫂制香去卖，年年开年年卖，能赚不少钱，也是个固定收入，要好好养着。”
“好嘞，还是老大深谋远虑，嘿嘿。”
我震惊的看着面前的一切，他们有的在我树下乘凉过，有的自小在我树边玩耍，有每年带人来采花，有的自从檀香来了，每隔几月就来看看情况。
我以为哪怕是植物，他们也是对我们多少有些情分。
可我万万没想到。
在我已经准备献身赴死，他们居然要把亲手送来的，年龄不及我十分之一的孩子亲手摧毁。
我震惊又悲痛的望着他们，枝干微微颤抖。
突然，我感到了自身力量开始充盈，多年来的旧伤仿佛逐渐被治愈，枝干中充满了力量……
我不可置信的望向了身边的檀香。
“别这么看着我呀。”他似乎有点无奈，依旧是撒着娇的语气，依赖的目光缠在我身上。
“这么多年来，明明是我伤害着你才得以生长，可你从来没有怪过我，反而纵容着我从你身上汲取能量、慢慢长大。”
“可是我也会心疼的呀，我也会难过的啊。”
“我不是没有想过，不再从你身上掠夺，可我做不到。”
“我向往着，脱离了幼苗期，能自己生长了，就想办法把根挪出来。”
“这样，我还可以继续陪着你变老。”
“你一个人在这里多孤独啊，我怕我停止生长，你会难过。”
“可我终究是奢望了。”
“别哭啊，老树，你不是一直教导我要坚强吗。”
“每年都来的小鸟，还需要你的枝桠安家呢。”
“这里土壤这么好，还会有别的花花草草长大的。”
“可是你要长点心啊，老树。”他摇着头，眼睛亮亮的，似是担忧极了，一字一句的嘱咐着，“可不要再来一个寄生半寄生的植物，你也大度的让他吸取你的营养。”
斧子一下一下劈在他身上，他的语气越来越虚弱，却还是温柔的看着我。
“别怪他们，老树，像我这样浑身是宝的木材呀，早晚都会这样的，老树羡慕还羡慕不来呢，你就老老实实开花吧。”
他笑着看着我，眼神里的光却渐渐熄灭了，我怔怔的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一件事也做不了。
“……再见了，老树。”
“可别忘了我啊。”
我看着他轰然倒地，这群突然变得面目可憎的人把他一段段切开，运走，什么也没留下。
下雨了。
雨水打在我身上，击落了不少小花，它是在冲刷那孩子来过的痕迹吗？
我茫然的看着突然空了的身侧，又看了看摇摇欲坠的老屋。
主人，这一次，我真的不想坚持了。
5
“来抓我呀来抓我呀，我在这呢，哈哈哈。”孩子们围着老屋嬉闹着，眼睛被蒙起来的那个孩子朝着声源处扑过去，却是不知道磕在了什么地方，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呜——妈妈！”
突然传来的哭声让在老屋前摇扇聊天的妇人们吓了一跳，匆忙绕过去找自家孩子。
“哎呦我的小祖宗，怎么摔啦？快起来快起来，妈妈给你看看。”长发随意拢在身后的妇人慌忙丢下蒲扇抱起来摔倒的孩子，一边摇着拍着一边看他的身上，见是没什么伤口才送了一口气。
“妈妈，这是什么呀，是它绊倒我！呜呜呜好痛……”妇人怀里的小娃娃哭着揉着眼睛，一只手指向了绊倒他的大木桩，胡乱挥着。
“这……”妇人怔了怔，眼前突然浮起自己小时候，这里那颗供人乘凉、花期极长、又长的极为高大的树。她小时候经常来这里玩，最喜欢这颗老树了，是什么时候没有了呢……
“妈妈妈妈！痛！我要回家！”耳边传来的哭闹打断了妇人的思绪，她收回念头，轻声安抚着怀里的调皮娃娃，朝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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