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父亲的父亲节

没有父亲的父亲节

窗外，暴雨如注。顷刻间，阳台的各种花草被雨水砸的东倒西歪，盆内泥土早已跟着盆沿混杂着浑浊泥水，一股脑倒了下去。接连的雨水没有片刻消停，继续往花盆内浇灌着，如此循环，好似看不见尽头。

纱窗被我莫名的拉开，强大的雨水横冲过来，泼了我一个躲闪不及。顺手抹开脸上的雨珠，用五指梳理了湿漉漉的头发，斜视着马路上的由上而下横流的水势：湍急！马路上的保卫人员在来回奔跑，手拿工具在加速疏通下水道，挥手吆喝着。只是雨声早已掩盖了一切，他们的对话，我无从知晓。

庚子年的洪水似乎比往年来的更早、更猛，相对于前期的疫情，似乎有种让人感到祸不单行的酸楚。

新闻近日连续报道国内很多城市发生内涝，洪涝灾害的疯狂肆虐，抗洪抢险的画面提前映入眼帘。

突然想起了父亲，小时候家里每逢梅雨季节来临，家里家外都能看到父亲那熟悉的身影。

那时候家里房子都是土墙瓦顶，院子的结构都具有地方特色，别致而又单调。一旦出现连阴雨，特别是夏季，雨水就会聚在院子里。每当大雨如注时屋里刹那间灌进很多雨水，而屋檐上的水流沿着瓦块冲进院子里，远看像瀑布。父亲总会在第一时间出现在现场，不带任何雨具，大雨中只能看见院子里有一个灰蒙蒙的影子在晃动。父亲用铁锹挖起泥土，在门槛上垒成一长长的、高高的墙面来，堵住了院子里正在往室内流动的水。接着父亲又要疏通前屋的下水沟，以便使得院内水欢畅地流向院外。等父亲把这一切都做完，他早已累得筋疲力尽，身上都是泥浆和雨水。母亲会在父亲的吆喝下，做些用洗脸盆从院内舀水倒到院外的简单工作。渐渐地，每逢这个季节，我就成了主角，父亲摇身成了指挥者。父亲经常会说：“等你长大了，给你盖房子，房屋一定放排水管道，由院内通向院外。”

父亲哪里会想到，若干年后，人们都住进了楼房，更不会想到若干年后的我背井离乡到了另一座城市。

父亲很多病是累出来的，就像这每年的雨水季节，父亲在指挥村庄人排涝，更是身心交瘁。那时候农村人很淳朴，但管理起来不是三言两语能控制得了，父亲的威望征服了乡人。

女儿要给我买礼物，我问她买的什么，她笑而不语。我没有去追问，正在大学读书的她，没有自己的收入，全是靠着平时积攒的零钱，能在重要节日给家人送些礼物，难得可贵。

而我，脑海里依然想的是如何给父亲送礼物，虽然父亲已离开我七年有余。算起来，没有父亲的父亲节，对于我来说，今年是第八个年头。

父亲刚离开我不到三个月，我迎来第一个没有父亲的父亲节，那场景可想而知。我在父亲的坟上哭得死去活来，因为父亲的离去，本身对我们全家来说，就是一个致命打击！渐渐地，我带有哭声的思念，变成了现在悄无声息地泪流。我深知，怀念一个人，最好的方式，是把回忆记述下来。当然是通过文字的方式，写进电脑，刻在脑海里。思念父亲，我无时无刻不在悲痛着，在梦里、在下雨天、在夕阳西下-------

母亲前几日不小心扭伤了腿，我一边在关心母亲的伤势，脑子里不知怎么回事，又浮现出父亲的音容笑貌。原来，丧父之痛已经伤及我的骨髓，波及我灵魂的每一根神经。

每一位父亲在儿女心目中，都是伟大的，这点毋容置疑。就如父亲的伟岸，实际就是父亲的细心、坚强。父亲从不认输，特别是在那还没有解决温饱的年代，他节衣缩食，拆东墙补西墙，不顾母亲的反对，让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都有书可读。所以，父亲在我们几个做儿女的眼里，他的地位远远要高于母亲，虽然母爱也是那样的浓烈。

父亲走后，文笔不好的我，用回忆录的形式记载了父亲一生的苦与乐。说是给大姐他们传看，可是除了期间读一段给二姐听外，再也没透露给他们任何一个人。或许，这成了私密文字，随着我的不断老去，文字就化成了一个个音符，偶尔会盘旋在我记忆不全的大脑中枢周围。有那么一日，我真的离开人世，我会嘱咐女儿，把我记述她爷爷的文字，用火燃烧，变成了一缕烟。纪念父亲的文字，只能由我带走，留在世上万万不妥。

其实我内心里总是想，如果父亲能托梦给我，那是怎样的一个场景？是加重我对父亲的思念，还是加深我对迷信的依恋？不得而知。事实上，偶尔梦见父亲一两次，还是过去的生活琐事，没有什么话语交流。大姐倒是说，她梦见父亲。父亲在大姐的梦里告诉她，说自己缺衣少鞋等。醒来后的大姐，早已泪流满面，天刚亮大姐就起床，忙着把梦中父亲交待的事情逐一做好。

大姐成家后，哥哥的读书费用（高中）依然由大姐来承担，大姐夫从来没有怨言。父亲总觉得对不住大姐，对大姐夫的态度也改变了，久而久之，父亲才发现大姐夫的善良、忠厚。

父亲常年胃病，加上那个时代吃不饱穿不暖，田里的活要干，村里的事要管。终于，胃疼把父亲折磨的难以忍受。疼起来，父亲就会抱着枕头，在床上翻滚，真是哭爹叫娘。刚开始母亲还说他不能受罪，再后来，母亲也没辙，跟着哭了起来。只是父亲从来不允许母亲告诉大姐，怕刚成家的大姐有压力，因为大姐太顾家。后来父亲的胃病还是大姐及大姐夫带着去医院，特别是后期的照料。父亲的胃病慢慢好了起来，脸色也从先前的黄黑变得有点红润起来。那几年，父亲的衣服口袋里总会装满生花生，不时地掏出几颗，剥开，放在嘴里，咀嚼咽下，据说，对胃很好的。这方法一直到后来我女儿胃不好的时候，试图让她跟着她爷爷学，只是女儿坚持不了，再后来，读了大学，胃病也就好了许多。

叔叔生病期间，父亲不辞劳苦，夜以继日陪护。父亲在恸哭中送走了他的弟弟。由于他和叔叔接触亲密，父亲不慎身染疾病。还好，是初期。大姐及大姐夫又是带着父亲到了多家医院，那会都是找人家的三轮车，没有现代的交通工具。父亲吃了多少药，我难以数清，那时我还不懂得如何去体贴父母，以至后期时常愧疚。想来，父亲的命就是大姐救下来的，大姐夫更是功不可没。

父亲一生很爱女婿及儿媳妇，从不偏袒儿子及女儿，这点母亲远远做不到。

我想父亲走时一定有遗憾的，对人世间的眷恋是可想而知的，无奈的离开，是他始料不及的。直至父亲咽气，我们做子女的没有一个人告诉他病情。数次父亲追问母亲，母亲只是左右而言他，父亲是个聪明人，显然能猜测到自己的病情。这点来说，这个是父亲最大的遗憾。后来，经过岁月的沉淀，这种遗憾逐渐成了我的遗憾，我经常埋怨自己当初对父亲隐瞒实情。

父亲担忧着我，这是必然的，在他还有意识的那一刻，应该还是挂念着我。那会我正处于婚变，生活、工作、家庭都是一团糟！父亲带了多少疑问离开，恐怕只有他自己能知悉。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觉得对不起父亲。父亲一生很传统，大姐刚出生，父亲一看是女孩，失望至极。看来父亲是重男轻女的，哥哥的出世，父亲的癫狂已经证实了一切。当然母亲也是如此，时代导致的，谁也左右不了。父亲一定在责怪我没有给他生个孙子，只是父亲太在意儿女的面子，不轻易提及罢了。老来的母亲倒是用行动表达她对孙子的渴望：她花钱找一个什么风水先生看地，在老宅基地上盖了房子，就是为了要看到第二个孙子出生（哥哥有个儿子）。后来，啥也没有，所以，看着年迈且行动迟缓的母亲，我的心是不安的。总想做点补偿，譬如给她老人家生个大胖孙子，可是除了仰天长叹外，再无良策。近年来，每每跪在父亲的坟前，好像自己对不起他，总会想起那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不孝”已无法更改，已过不惑，再去生养儿子，简直是天方夜谭。九泉之下的父亲，应该会体谅我的为难之处。

一年一个父亲节，一年一个纪念方式。往年都是泪眼连连，一篇文章都是写了又断，断了又写，来回折腾好几日。

外面漆黑一片，一人坐在桌边，想到哪里，写到哪里。只是期间眼泪夺眶而出的时候，转脸看了一会外面穿透阳台玻璃的灯光。迟疑了一阵子，发现泪水没有在键盘上留下痕迹，索性就一鼓作气写到了结尾。

没有父亲的父亲节，断然是个伤心欲绝的日子，而当天又要接受女儿给予我的祝福。细想起来，不油然感觉很乱，很乱。

泪水，终于落了下来，我没有去擦拭，也不想去阻止思念泪水的滑落。

父亲，在这个没有父亲的父亲节，我不知如何面对，可是我又要坚强度过。

父亲，您的过早离开，对于我来说，是那么的残忍。没有您的日子，年后欢聚一堂的情景再也没有出现过；核心没了，凝聚力也就散了。

对了，父亲，前几日母亲节来临之际，我索性利用晚上时间，看了电视剧《都挺好》，直到上周才看到剧终。没成想，看完后，愈发想念您。

父亲，您没有看到您的孙子、孙女读大学，更没有看到您外孙女成家，这都是您的遗憾。

您走后，您多了个外孙，多了个孙女，却唯独不见孙子。这是您想不到的，或许已经不重要了。

父亲，我想和您说的话很多、很多。只是这阴阳相隔，我说了您也听不到，虽然我权当您站在我跟前听我诉说。可是，那都是不存在的，您依然离我很远，很远，虽然我的心里时刻装着您。

父亲，我想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