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文怀沙先生描述他自己的一生时说了一句话:“平生只有两行泪,半是江山半美人.”
依我看,一个成功的男人一辈子不管如何轰轰烈烈,但他最想得到的,只是两张笑脸,一张来自母亲,一张来自美人,如果能够在百年之后再赚到妻子儿女的几行泪珠,那就是额外利息了。
我算不上是个成功的男人,虽然辛苦努力了半辈子,但至今为止,我一张笑脸都没得到.可能是命里本来就没有桃花运,连结发多年的妻子也是聚少离多,就更不敢奢望什么美人了。所以我更为珍惜母亲的脸。可是每当我看到母亲白皙的脸上,慢慢布上一道道刀刻般的皱纹,母亲那满头的青丝渐渐变成白发,再加上她那挥之不去的愁倦,心里总是格外的沉重,为此,我甚至不敢回家,不敢正视那张满是风霜和疲惫的脸,更不敢看那一头银丝般的白发.但是我一直都想得到她最满意的笑脸,所以虽然已经年近半百,我还得继续努力。
母亲是个老实本分的农村妇女,只读过几天书,几乎不识字,读一些常用字还凑合,但写可能是一个也写不出来,但她有文化,先人口头传下来的古训,她不但能够倒背如流,而且还能讲出其中的道理。小时候她常常利用一些古训给我讲做人的道理,当时我家里很穷,她常常给我说的一句话就是“穷无三代富无两,人穷志不穷”,这句话足足让我享用了半辈子.
文昌是国内著名的'华侨之乡',过去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华侨.我的外祖父也是华侨,按照人们的理解,华侨个个都是有钱人.但是我母亲是个身无分文的侨眷.我的外祖父除了给她们姐弟几个嗷嗷待哺的生命之外,就再也没有给过她任何东西。连在兄弟姐妹中自己排行老几,她自己弄了半辈子也都无法弄清楚。是家无寸地的外婆用勤劳的双手为人家缝缝补补,换来几把五谷杂粮,把她们姐妹几个喂养大的.儿时她几乎没有见过父亲的摸样.到她11岁那年,村里人告诉她说她父亲回来了,她便满怀喜悦地赶回家.可是回到家后,她看到的不是衣锦还乡的华侨富商,而是一个浑身浮肿,已经病入膏肓行将就木的病人.是靠一群并不富有的旅泰老乡倾囊资助,她的父亲才得以身归故里.回家后不久,外公就在贫病交加中故去了.
外公故去后,母亲在外婆的拉扯下艰难地长大,可能是儿时营养不足,身材有些矮小,但人长得还是蛮漂亮。记得小时候,我看见过她的一张少女时拍的照片,照片里,她扎着一对羊角辫,眉清目秀,眼里是纯真的笑 ,笑得非常的甜美。那是一张老相馆里照的一寸黑白照片,这也是母亲整个青少年时期照下来的唯一一张照片,可惜后来不见了, 我从小就没有机会从她的脸上读到过那样的笑,自从我们哥几个来到这个世界,母亲脸上的那种笑容,与她头上的羊角辫一样不再回来了。
过去我家还算殷实,虽然说不上是富甲一方,但衣食原也无忧, 后来由于不安本分的爷爷拿着祖产和他一辈子的辛劳养活了一群流氓,最后弄得家徒四壁,屋无余粮, 爷爷自己也因久劳成疾,在贫病交加中过早的撒手人寰,把尚在幼年的父亲丢给了我的奶奶。所以,到我父亲成婚时,家里已经穷得连一张新棉被都买不起了,婚床上的那一张新被子竟然是跟别人家借来的.母亲很容易知足,虽然家境贫穷,但一辈子相夫教子,粗茶淡饭就是她的心愿,所以她也没有埋怨过谁。脸上常常挂着笑,年轻时没有给自己添置几件像样的衣服。到我结婚后,妻子有心才时常给她添置一些。生活虽然俭朴,母亲一样非常乐观豁达.记得我儿时,当时母亲是公社社员,每天日干三刻,夜加一班;风里来雨里去,而且每天都还难得有一顿饱饭,日子过得非常辛苦,我们很少看见她.每当在路上或者什么地方看见我们,她的脸上都会挂着笑.特别是到了风雨天,她无法下地干活了,还常常会在家里偷偷唱着传统海南戏。她的声音非常甜美,唱的也非常投情,所以我小时候还非常喜欢风雨天,因为只有那个时候我才能久久地看见母亲的笑容。
海南人常说:”要想娶到好媳妇,就要到文昌去'意思就是说媳妇好,文昌媳妇的勤劳节俭和大度谦让是全岛闻名的,中国妇女的三从四德,人们现在还可以在文昌媳妇身上找到影子。母亲是典型的文昌媳妇,一生勤劳.粗活脏活,她从不躲躲闪闪,粗茶淡饭从不挑挑捡捡。更为令人感慨的是与家婆相处,人前不见闲言碎语,人后也从未红过一次脸,拌过一次嘴。奶奶是个急性子的女人,但也被她伺候的没了脾气,就连妯娌之间的磕磕拌拌,我也从未看见过。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特别是缺衣少食的年代,家里少食,母亲每次都能把仅有的一些好吃的让给奶奶,我儿时看见好吃的也嘴馋,但母亲说,你还小以后好吃的还有的是,奶奶辛苦了一辈子,现在老了,我们应该把好吃的让给她。奶奶去世后,她又把好吃的让给了我父亲,因为她说父亲比她更辛苦,就这样,她心里装着的永远是别人,就是没有她自己。
父亲的英年早逝,让母亲面临着中年丧夫之痛。还记得我把沉苛的父亲从医院带回家的那个晚上,母亲悄悄的来到我的房间,轻声的问我父亲的病情。当时父亲已经是癌症后期,医院已经无能为力了,但是他的病情只有我一人知道,但她那满脸的眼泪和红肿的眼睛,已经说明她早已觉察到父亲病情的严重性,只是需要我的话来印证.因为父亲对于她来说就是天,我不能告诉她,天快塌了.她的询问足以说明她在失望之中还心存饶幸,于是我决定让她的饶幸心继续保留着.那怕是最后一天,最后一分钟.所以,我一直都没有把父亲的真实病情告诉她。在父亲的最后日子里,她一直默默伺候着,也一直默默的等待着奇迹出现。最后奇迹没有出现,父亲走了,留给她的是两个尚未成家的弟弟给她照顾,过后,她也从来没有埋怨过我。
有人说:“女人有一个心愿:就是希望人们常常记得起她的生日,而忘了她的年龄。母亲也是女人,但她的生日却常常被家人忘得一干二净,且又常常心安理得,因为她出生于除夕日,那天人们都在忙于过年,就没有人还会记得那一天也是她的生日,每次都是过后才假惺惺的给她道歉。而她总是说:没有关系,全国人都给我摆酒过生日呢。其实,这怎么么就没有关系呢,只是她对我们做儿女的过于宽容和大度罢了。只要在大家欢庆除夕之前先拿着酒杯祝她生日快乐,然后才过年。哪怕就那么偶尔一次,可能也是一种莫大的安慰。可是我们从来都没有作到,想到这里我自己真有太多的羞愧。
母亲是我们心中永远的观世音,是人类永恒的情和爱,也是永恒的春晖,每一个人对自己的母亲都有说不尽的赞美和思念。今年是母亲七十大寿的日子,特做此文,遥祝她年年安康,天天快乐,笑脸常挂。
2007年元月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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