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叁

    总之后来发现插座的插孔内闪烁着电汽的光芒、并读到是谅的传讯时，我是异常欣喜与惊讶的。数秒后空气里也传来了电汽的嗡鸣信号，是相同的信息。她是在确保我，一个与她仅有一面之缘的人，能收到她的信息。

    电汽交流了约半年。期间空白部分远大于交流时间，但交流密度极高，且恰到好处。我将我们交流的所有电汽讯息收藏于电容器内，时常回味。

    巧合的是，一日，科室的同事阿川约我一起去医院不远处柏里大街新开的咖啡店坐坐，两人互相调侃外科医师寻不得女朋友、只能男男抱团，说笑着一前一后走进咖啡店，而我一进门就被那双漂亮的金色眼眸怔住了。谅穿着普鲁士蓝长裙，裙摆微摇恍若盛开的蓝色妖姬。裙底露出穿着黑色高跟鞋的脚，踝部粉嫩白净得不像话。她看见了我，示意我坐她旁边。阿川一脸成全地拍拍我的肩，识趣地离开了，说下次再约。我虽感到无比尴尬，还是强装镇定地点点头。我目送阿川离开，眼里呐喊着“留下吧，阿川！”，期待他会回头看看我，可惜他感受不到。转念一想，若阿川在一旁，气氛会更加absurd，话题也会拘谨不少。约会的事，只两人就甚好。那如此偶遇，岂不是天赐良机？我点了杯拿铁，坐在她身边。一句“好巧”，开始了对话。

    “在徒然路的那所医院工作？”

    我点头。

    “不错啊，你。年纪轻轻就是三甲医院的医生了。”她的眼睛弯弯的，“那天见你在街边观看堵车，我还以为是不入流的闲人呢。日后我要是出什么身体问题，记得帮我安排啊。”

    我笑道：“我只能祝你身体健康啦——你呢，刚刚下班吗？”

    她说她的办公地点就在咖啡店附近的电汽公司里。我知道，柏里大街的国营电汽公司，规模是全市最大的。她是电汽工程师，负责维护、调整电汽讯息的传递。

    我问她天天与电汽打交道，是否曾想过去电汽世界。

    “合法地进入电汽世界的手续实际上相当麻烦：首先办理手续需要缴纳定金——大约等同于我两年毫不支出的工资结余吧——还要将所有资产合理转移或安排，必须辞职工作等；其次，保证亲友日后生活不会受到较大影响，并要调查其亲友对他进入电汽世界的支持程度；最后是考察他日常信用，有无犯罪前科，潜在纠纷是否均已解决之类。”她抿了口咖啡，“做处理电汽世界的工作者工资会高许多，同时也应付出更多:他需要确保，他所负责的所有客户，都已经是清清白白、孑然一身了。否则，日后客户在眼下这个世界里的各种问题，全权由该工作者承担。”

    她扭头看向了我，眼眸里满是微笑：“支付定金已经是我无法逾越的鸿沟了，况且我也割舍不下眼前的世界。所以，何必呢？”

    我回报她以微笑。“如果偷渡呢？”我问。

    “我们有电汽警察，就是些可以追踪电汽信息的电汽，和检查电汽交流内容的电汽管家（这算行业潜规则了吧？“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的原理大同小异。一经发现，立刻派遣，逮捕偷渡者。被电汽警察抓住后，无法出示合法证明，不仅三五年小黑屋免不了，还有大笔罚金要付。”

    真快啊。在我做学生的时候，电子技术已令人叹为观止。如今电汽时代，电汽的功能短短数年便又完备至此。我享用科技红利的同时，对自身的愚笨无可奈何。

    我邀她一起去吃晚饭，她拒绝了我。“家里已经煮好饭了。下次吧。”她这么说。

    于是我送她回家。对话时气氛舒服，连沉默也舒服。车载CD放的是Prince的Purple

Rain。

    车停在路边，她说她自己走进去就好，进小巷子后车不太容易开出来。我看着她，蓝色长裙映照副驾驶座，一片朦胧夜色。她静静坐着，眼帘低垂，看着大腿延伸的方向，安全带也未解开。如此静默。

    “再见？”我以几乎不带起伏的语气，故作轻松地说出。问号是在心里打出的，我只是不太理解眼下的气氛。

    她扭头看向我，笑容晕在她脸上：“不是再也不见吧？”

    “还会再见的。”我笑道。

    “嗯，再见。”

    她下了车。我目送她，直到蓝色的背影消失在拐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