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楼梯摔下来的时候,周围空无一人,手机被摔出去很远,我像以往习惯性地站起来,准备走过去捡手机,一种钻心的疼痛阻止了我,疼痛的源头在膝盖,对这种疼痛我是陌生的,我以前也受过许多伤,但从没有这种级别的疼痛。疼痛让身体变得异常敏感,当我试图移动受伤的膝盖时,我首先察觉到我的骨头移动了1微米,然后疼痛袭来,出于一种本能的保护机制,我立刻停止了所有的行动,没有给疼痛丝毫蔓延的机会。
理性恢复之后,我开始喊叫,希望有那位不知出于什么理由不走电梯而走楼梯的路人经过,帮我打个电话。很快,我就喊累了,不喊了,手机在离我不到一米远的地方,触手可及,但我伸不出我的手。这阵子,我的生活一团乱麻,总以为不会更糟糕了,结果就摔断了腿,连往日可以自由行走的能力都失去了,最简单的走过去拿起手机给医院打电话这样的愿望也实现不了。
几个小时过去了,还是没有任何人路过,我连一点脚步声都没听见。我开始痛恨电梯了,为啥人们都不愿走楼梯而要坐电梯,走楼梯可以锻炼身体还可以和同行的人聊聊天多好啊,我们小区不比其它的高楼大夏,有几十层,住在五十层自然要坐电梯,但我们小区总共才7层,走下来不累也不会费事。我以前不是这么想的,我家住2楼但我天天坐电梯,今天之所以走楼梯,是因为电梯迟迟不来,我等的不耐烦了,所以发生了后面的惨剧。我之所以忽然改变了我对电梯和楼梯的想法,是因为我现在太他妈需要一个为了锻炼身体的老大爷从我身边经过,人的境遇会改变人对事物的看法,好像很多人说过这句正确又无用的废话,但我还是想重复一次。
过去了很久,我意识到除了等,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于是我就安心地等。我这人就是这样,遇到困境时,总会象征性挣扎一下,然后彻底放弃。这个办法总是很奏效,象征性挣扎是为了让自己心安,彻底放弃是为了让自己身安,心安理得,身体健康,我还需要指望别的什么吗?常言道,没有过不去的坎。有些人是跨过去,有些人选择改道,而我选的是留在原地,等这个坎慢慢消失。后来我就睡着了,因为实在太困了。
迷迷糊糊之中,我听到脚步声,我睁开眼看见一个清洁工正在我手机旁捣鼓什么,她大概意识到我手机屏幕全摔坏了,又有密码,如果拿了既不能自己用,又不能拿到二手市场去卖。于是放下手机准备离开。我想骂她,我不想找这样的人帮忙,但我的理性帮我做出了更正确的选择。我用虚弱的声音叫住了她,让她帮忙把我的手机给我,她非常热心肠的问我伤的重不重,问我是不是住这里,要不要她去叫我的家人。我拿起手机给我妈打电话,手机通了,你死那去了。我和你爸到处找你呢。我忍住没哭,也没有生气。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指责。我非常平静的告诉她,我在二楼楼梯拐角处,摔伤了,让她赶快来。
我妈风风火火地赶过来,我爸跟在后面。清洁阿姨离开了,我妈一阵惊慌失措,担忧着急,问我爸该怎么办。我爸说叫计程车送医院,我妈说孩子都这样了那能等,让隔壁老李用车送他去医院吧。老李来了,他们错误地估计了我的伤势,准备把我抱下楼去,我爸一碰我,我就像杀猪地一样叫,把他们着实吓到了。老李说,这孩子伤的太严重了,你们打120吧,他这样没人敢送,要等医生来处理。于是我妈打了120说了我的情况,医院那边让我等,还告诉我妈要交救护车的费用,有好几千,刚开始我妈不愿意。对我爸和老李说,孩子那有这么娇气,疼忍一忍就过去了,救护车来这一趟得好几千呢,于是让我爸又去抱我,我妈说让我忍一忍,痛不要喊出来,免得惊扰了邻居。我是个听话的孩子,照做了,但只坚持了几秒,喊叫和泪水一起像瀑布一样倾泻而出。痛和喊叫是生理上连在一起的,我现在明白为啥电视剧里那些酷刑,都要给他们蒙上嘴巴,一是施刑者不想听那些刺耳的声音,二是喊不出来,痛又会回到身体里,等于承受双倍疼痛。
我那刺耳的声音击破了我妈心理最后一道防线,对于面前的突发状况,已经超出了她的处理能力,不像客厅厨房在她的掌控范围。她感到有种超出现实的某种力量在迫害她,但她不知道这种力量来自何方,来自谁。但她的情绪已经达到顶点,必须释放出来。所以她用指责和略带咆哮的口气对我说:哭什么哭,这一切还不都是因为你,你走路为什么那么不小心。救护车要几千,看病住院又要几千,我得请假照顾你还不知要损失多少钱,你还要耽误学业。我爸实在看不下去了,对我妈说:孩子还受着伤呢,你和他说这些干嘛。我爸这时候说话,真是火上浇油,我妈立马反唇相讥:你就会做老好人,我为啥这么发愁,还不是因为你没本事,要是你一个月赚好几万,我现在立马让医院来救护车,让他住最好的病房,马上辞职不干了,专心伺候孩子。我爸被怼的哑口无言,沉默不语。气氛陷入一种难堪的尴尬中。
听到我妈说的这些话,我没有像后来我在网上读的那些帖子那样,去质问:这是不是我亲妈?,而是有种罪大恶极,十恶不赦的羞耻感,我妈的恼怒和哀叹,我爸的沉默和失落,还有他们之间的矛盾,这所有的不幸都因我而起,我学习不好,我做事粗心大意,我连个路都走不好,我一直在制造麻烦,给他们去解决,我没有让他们引以为傲,我让他们感到没面子,我让他们焦头烂额,我压根就不应该存在,没有我,他们生活会好很多,没有我,他们就像童话里的王子和公主一样过上幸福的生活。从那以后,我身上有种洗刷不掉的原罪感,只要我还存在世上一天,我就欠他们的,永远还不完。
后来的后来,很久很久以后,我忽然想起来这一刻,发现原来,我的心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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