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折

骨折

01

“哎哟，儿子，你可吓死我了。接到警察电话，我马上赶过来，一路心里七上八下的。你是怎么被撞的？撞到哪里了？”张巧英小碎步上前抚着李军的肩膀。

“被车子刮了一下，医生说估计左脚大脚趾骨折，等片子出来了，才能确定。”

张巧英低身瞧李军的脚，又掀开他的上衣，“脚肿了，还有没有别的地方不舒服？我看看。”

“没有。”李军把自己衣服从张巧英手里扯下来。

“骨折是最疼的，从小到大，妈妈都没有舍得让你受这样的伤。现在交通真是乱，车多，司机也不讲规则，瞎开。”

“阿姨，今天的事，李军也有责任……”出警的警察话没说完，张巧英抢白道：“我儿子好好地走路，他能有什么责任？司机怎么没有一起来？”

“李军骑自行车在机动车道逆行。”警察说。

“哪个要你骑自行车的？我们这个城市规划的不知道有多差，路设计的那么一点点宽！走路都走不开，你还骑车子！”

“中午出去吃饭，太阳大，我就扫了一辆共享单车。”

张巧英叹气：“我上次去不是帮你在单位充了饭卡，怎么要跑出去吃？”

她看看四周，问警察：“司机呢？你把他放走了？”

李军说：“司机交钱办手续去了，他人很好，把我刮倒后，连忙下车察看，还主动报警。”

“你呀，没经过事，总把人往好处想，他为什么主动报警？还不是怕你讹他的钱！找警察解决多简单啊。你看，现在警察说你也有责任。”

她扭头对警察说：“你们也是的，怎么不让医院提供一下便利？这样按号排队，耽误了治疗算谁的？”

警察没说话只苦笑。

02

司机回来了，张巧英把他上下打量一通：“就是你把我儿子撞倒的吧？”

“阿姨，真对不起，不过，您放心，我会承担的。”

“你多大了？有驾照吗？”

“我今年二十一，有驾照。”

“丁俊的驾照暂扣在我这里，鉴于李军的伤不是很严重，我建议协商解决，李军说等您来了再决定，您看还有什么要求？”

“伤筋动骨100天，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影响？还有，休养期间的各种费用怎么算？你的家长呢？”

“阿姨，我爸已经知道这事儿了，他说要我配合你们自己解决。”

“你自己解决？”

“阿姨您放心，我已经咨询了律师亲友，他说我们现在的交规要保护道路交通事故中‘弱势群体’，责任由我承担，刚刚我已经预存了五千。后面的医疗费、误工费、营养费，还有精神补偿费，我们再商量。”

“小伙子不错，出了交通事故，都像你这样，我们警察的工作就好做了。”

“你还在上大学吧？哪里来的钱？”张巧英问。

“我上大学做家教，暑假也在打工，今天就是帮人送货，我已经问过车主，车子买了交强险和商业保险。现在先去看医生怎么说吧，刚才我顺便把片子取来了。”说完，他进诊断室把片子给之前的医生看。

“从片子看，骨折部位不用手术，只需拿石膏固定，等待自行恢复。在这过程中，患肢不要负重。”

“大概要多久能恢复？”

“一般三个月会愈合。”

03

半年后。

“喂，小丁吧，我是李军的妈妈，我昨天跟你说的事你想得怎么样了？好……行。”

张巧英挂上电话，看到儿子李军从书房出来了，急道：“你出来干什么？要喝水，我给你端。”

“妈，你找丁俊干什么？”

“干什么？你还没好，我不找他，找谁？”

“医生不是说了要慢慢恢复？”

“7月底到现在，这都过去半年了，你还没恢复好，班也不能上，总这么拖下去不是个事儿。”

“总会好的，可能，可能我恢复得慢。”

“我还不是担心你长时间不去上班，把工作给弄丢了！前天，你们杨科长碰见我，问你的脚怎么样了。还说年底，科里事多，我猜他的意思是希望你早点回去上班。”

李军不语，慢慢回到书房。

“你也不能天天玩游戏打发时间，腿不方便，你可以看看专业书啊。回来这么多天，业余都丢生疏了。三十岁的人，不能像个小孩，总要我说。”

李军不说话，把电脑键盘敲得哗哗响。

“你看人家丁俊，小小年纪，多担事啊！当时，他开车撞了你，我以为他要请家长来处理，结果，他一个人就做了主。昨天我跟他说，想带你做个复查。他回复现在学习蛮忙，不能从武汉回来，建议我们明天去武汉的医院。我想也行，省城的医院肯定比我们这里的医院强。”

“折腾来折腾去，多麻烦！”

“丁俊说了，要我们包辆的士去，他大学旁边有家体院医院，骨科很有名。路上两个小时，反正他出钱。”

04

体院医院门口，丁俊迎着张巧英母子说：“阿姨，我已经帮你们挂了号，今天是专家坐诊，直接去检查吧。”

“你先扶李军去，我找下洗手间。”

“脚趾还是疼？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走路活动和功能锻炼的？”专家一边拿着之前的片子细看，一边问李军。

“没有走路和锻炼。”

“没有？脚除了疼，还有没有其他感觉？”

“没有。”

“这样吧，很可能骨折的位置又错位了，我建议手术复位， 打钢钉固定 。不要再拖了，以免造成脚趾坏死。”

“脚趾坏死？”丁俊着急地问。

“嗯，那样会很麻烦。因为假如组织已经坏死，留着里面的骨头也没有意义，而且坏死的组织和正常的组织仍然连接在一起，如果诊疗不及时可能造成临近正常组织的破坏，到时候就只有把脚趾截掉，所以建议尽早手术。”

“李大哥，你看呢？我们还是听医生的，早点手术吧。”

“我，我现在好像不疼了。”李军把脚放在地上，试着站直身体。

“怎么回事？”丁俊疑惑。

“真的，昨天还很疼，今天早上感觉好一点，现在完全好了。”

医生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你们之间是发生的交通事故？”

李军和丁俊都看着医生，“李大哥，你不会是逗我玩儿吧？”丁俊明白了医生的意思，声音里有不解和质问。

“没，我没有讹你钱的意思。昨天，我妈要我来复查，我都不想来。”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我，就是不想上班，所以一直跟我妈说脚还疼。”

05

“这几个月来，我好吃好喝地伺候你，就想着你早点恢复，快去上班，你倒好……”李军说话的时候，张巧英从洗手间回来了，她说着说着去抹眼睛。

几个人都愣住，不知道该说什么劝解。李军半天嘟噜出来一句：“反正，你喜欢管我，那就管我一辈子啊。”

“你个白眼狼，有没有良心啊？你爸爸走得早，我不管你，哪个管？从小学到现在，家里什么事儿都不用你操心，我供你上大学，读研究生，找工作，你学学学，都学到哪里去了？”

“是的，你是什么都帮我做了。你记得吧，我小学二年级那年，作为少先队的代表给新入队的小朋友系红领巾，站到主席台上，全校的师生看着我，我不会系红领巾！因为每次都是你帮我系的！”

张巧英眼睛大大得瞪着他，半天反应过来，喃喃道：“过去那么多年的事儿，你记它干嘛？”

李军继续说：“这只是开始，后来，老师来家访，说不能什么事儿都要家长包办，你当面答应的好好的。转头，我的哪件事儿不是你做主？读哪个学校，报哪个专业，进哪个单位，都是你说了算，不答应，你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倒苦水，说是为了我好。连在不在单位吃饭，你都要去管！”

“你要是听我的话在单位食堂吃饭，就不会受骨折的罪！”

“又来了，都是为我好，是吧？你知道我们同事怎么说你？他们说，你对我们单位的了解比我还多！你都可以替我去上班了！”

06

丁俊扶着张巧英在医院外面的花坛边沿坐下：“阿姨，您别生气，李大哥只是一时想不通。现在他脚好了，这是好事。马上中午了，我请你们尝尝武汉的小吃，下午你们早点回去。”

“你看看丁俊，他说话，让人听着心里多舒服。”

“那是他的爸爸妈妈会教。换了你，我把别人撞了，你放心我一个人处理？不过，我永远也不会撞到别人，因为你，压根都不会让我学开车。”李军愤愤不平。

“小丁啊，你评评理，你爸爸妈妈跟你说话的时候，你会不会是这个态度？”

丁俊苦笑：“我爸爸妈妈都不管我。”

“你看到吗？他的爸爸妈妈懂得放手。”李军得意地笑了。

“其实，我妈妈在给我生妹妹的时候，跟妹妹一起走了。过了几年，我爸爸伤心过度，也走了。”

张巧英不相信似的：“那你上次怎么说你爸已经知道了？”

“爸爸是自杀，走之前给我留了张字条：不要学爸爸，男子汉，要担得起事！撞到李大哥，我也吓坏了，就想起了爸爸的这句话。”丁俊的声音慢慢低下去。

张巧英和李军都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