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和平
过了腊八节,年就越来越近了,从小到大过了不少“年”,留下深刻印象的不多;经历了无数平淡的年味,还是孩堤时期在老家过年的经历值得回味。
我的老家在川东一个小镇,小镇过年的氛围从冬腊月就弥漫开来,购年货、熏腊肉、推汤圆粉、做新衣、打扫卫生等等,人们辛苦而乐呵呵的忙着。置办年货是头等要事。年前,我家总会收到远在外地工作的大哥20、30元的汇款,这笔钱现在看是个小数目,可对生活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末至七十年代初的普通人家来说相当可观了。拿着这笔钱和平日积攒的一点积蓄,妈妈和当家的大姐高高兴兴地采购来大米、肉、红糖、海带、粉条等年货。那是一个物质极度匮乏的时代,主要食品都是计划供应。
过年得有腊制品,那时我家和小镇居民都是自己熏制。由于在同一时期购肉,肉店生意好得不得了,小镇居民们常常起早摸黑上街排队购肉,我同家里最小的幺姐替妈妈排过队占过列,时常陪伴两姊妹的只有早行的路人和寥落的晨星。买回家的新鲜猪肉被妈妈抹上盐腌制一段时间,再拿出来晾晒和熏制。熏腊肉最常见的原料是用柏树枝叶,于是,城郊乡下的柏树就被剃了个精光,孤零零地只剩一枝树干立于荒野。熏肉的火要忽明怱暗,肉就会被熏得黑里透红散发着一股特别的香味。一到熏肉时间,家里灶房炊烟袅袅街面上空烟雾弥漫。小孩儿们眼巴巴地看着挂在灶堂房梁上的腊肉,好想吃上一口,但大人不允许,非要等到大年三十才能吃肉打“牙祭”,馋得小孩嘴里直躺口水。
汤圆,也是必备的年货。这年月吃汤圆很方便,到超市即可买现成的袋装汤圆粉或冷冻成品汤圆。那时,我家汤圆都是自己做。妈妈买来糯米泡一阵,然后提到隔壁邻居大姨家,借她家的石磨推出做汤圆的米桨。碾米浆的是-个大石磨,力气小的需两个大人合力才能推动。一个人站在磨磐处往磨心里放原料,另外的人在木架上一前一后地推拉,“吱嘎吱嘎”推磨声中,雪白的糯米浆汩汩流出。碾米浆时,邻居们都喜欢相互帮忙,磨房显得十分热闹。米桨装在布口袋里,经过压榨,风干,凉晒,汤圆粉就制成了。
年要干干净净的过。家家户户搞起卫生来最卖力,主妇们把床单被面,拿到河里去清洗,小河沿岸到处是漂洗的人们,说笑声、捣衣声此起彼伏,花花绿绿的衣被在河中荡涤。妈妈和姐姐小心踩着河边石头漂洗,溅起的水花仍打湿了她们的衣裤。寒冬腊月,空气清冷,河水冰凉,她们的双手冻得通红,但她们好像不怕冷似的,一边在冰冷的水里清洗,一边还和周围的人唠家常。室内卫生一定要在年前打扫干净,妈妈和她两个勤快的女儿会将家里角落的灰尘蛛网都给清扫掉,破损的墙壁就用旧报纸掩盖,白底黑字的报纸及套红的报头、刊头画、伟人像张贴于墙上,我家俨然成了收藏世家。
年前,一定要把住在乡下的外婆接出来和大家一起过。自从外公和最小的舅舅去世后,就她一人居住在乡下,有时妈妈会将她接到城里住上一段时期,更多时间外婆习惯一个人住乡间。随着年岁增大,外婆佝偻的身躯愈发严重,行动也不利索了。为了将她老人家接来和一大家子过年,妈妈会带口信给乡下“干亲戚”,请他们用滑竿抬外婆进城。
外婆到了我家门口,左邻右舍都来看热闹,嘘寒问暖不绝于耳。左盼右盼,终于盼到了年三十那天。平时街面上熙熙攘攘的人一下子少了,显得很空旷,人们都关门闭户在家里忙着准备年饭团年了。煮熟了的腊肉,在屋里飘香。妈妈将腊肉放在菜板上切,大我几岁的幺姐同我与两个外甥围着大人们讨吃“菜板肉”,母亲将切好的菜板肉像亲鸟喂雏鸟般轮流放进我们嘴里,一咬,满嘴流油,唇齿留香。我们嘴里嚼着肉手里还抓几块肉高兴地冲出家门来到街上,与其他小伙伴赛着花样儿吃起肉来,个个得意得很。
团年有时在中午有时在傍晚,时间的改变,都是在等二哥一家的到来。二哥家在一个山区又没通公路的乡镇,离老家数十里。他们回老家要走一段山路,运气好可以搭乘跑货的小木船,搭不上就只好走路,到家团圆的时间就会稍晚。等到二哥一家泥一路水一路的赶到后,团圆饭才正式开始。此刻,妈妈会给已故父亲和其他去世的亲人备一份碗筷,说道“老杨和先人们都来吃哟!”
敬了先辈,我们才开始动筷。菜肴当然远没有现在丰盛,但量一定要足,一定要有剩菜剩饭,表示年年有余,吃不完。吃过团圆饭,大人们忙家务去了,孩子们盼望着穿新衣裳,新鞋子,搞不好还会有点几分几角的“压岁钱”。年三十晚,一家大小都要洗热水脚,表示除去陈年晦气,迎接新年。大姐会把花了一个冬季时间做的新衣服,新鞋子拿出来,分给大家,虽然都是粗布下料做的,穿在身上还是十分喜悦。手巧的大姐夫会在此时赶工似的做一个“跑马灯”玩具灯笼挂在家里堂屋或大门口,惹得家里小孩追着看。
如今的年三十夜,时兴看电视春晚节目。我们那年月没有电视也没钱买収音机听广播,年三十夜最常见的是大家围坐在火炉旁拉家常,一边烤火,一边守岁,大人们天南地北摆龙门阵,也免不了一些鬼故事,小孩们既想听又怕听,听到骇人处,常常往人群中挤,或者捂着耳朵闭着眼晴躲一阵。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熬夜守岁,小孩们大多熬不住,一会儿就打起了瞌睡。凌晨时分,很少听到鞭炮声,也没有礼花放,都是因为一个穷字,不过也好,少了许多污染。除夕夜,就在平静却不乏喜庆中度过。
按风俗,初一早上家家户户开门第一件事都是从外向内清扫卫生,产生的垃圾是“财”,都要放在屋内,不能倒外面,叫财喜不外倒,直到过了初三才能倒出去。家家户户都要出动人员到河边挑水,这也不是一般的水,挑来的都是“金水银水”。我家挑水的一般是二哥和大姐夫,他俩轮流挑水,会把家里那口大大的水缸装得满满的,意味着这一年家里都是殷实的。
初一早上必须吃汤圆,而且是包着红糖馅料的大汤圆,妈妈还会给每个人的碗里配上一至两个平时难吃到的鸡蛋,称之为“元宝”,寓意吉祥如意。从初一开始,家里人态度都要好,对谁有意见,都不会耍脾气,说话要忌口,尽挑吉利的话语讲。小孩儿哪怕做错了事,大人也不打骂。
初一那天要贴春联。春联一般由二哥来写,他是老师范生写得一手好字,不仅写自家的还要帮隔壁大姨和对面邻居于妈妈书写。二哥写了对联博得大家的好感,他也蛮有成就感。
过新年,大人们要么呆在家里招待来客,要么出门走亲访友。小孩们撒了野的玩耍,女孩们爱玩踢毽、跳房子、跳皮筋游戏;男孩则喜欢玩作战、弹珠、拍烟盒等游戏。春节更好玩的是看耍彩龙、舞狮子、划彩船扭秧歌,因为一年中就那么几天看得到,很稀罕。我和小伙伴们常常追着看,看饿了,回家就吃几口现成的东西,然后又一股脑儿跑出家门撒欢去了。
时间很快来到大年十五,吃元宵,赏花灯,又是一阵热闹。过了十五,这年才叫过完。亲人离别的日子也来临了。二哥一家离开了,大姐夫去钢厂上班了,外婆闹着要回乡下。老家屋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家人又期盼着来年春节的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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