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我就意识到我不是一个纯正的90后。
如果盘点哪些时刻我的头脑中会如此强烈地出现这种意识的话,看《奇葩说》绝对算一个。
说实话,我看《奇葩说》并不多。从第一季看了几期觉得污段子太多,不登大雅之堂后,偶尔想起来了才看一会儿,到现在第五季,我总共看完的内容应该也不超过十期。但看下来,对这个节目的本质还是有了清晰的认识——用一个经常在前几季出现的一次词来概括,就是“奇袭”。
辩论与生俱来追求一种发散创新思维,台下观众期望看到的不是两个人把妇孺皆知的道德准则一一搬到台面上地驳论,而更憧憬一种“邪门歪道”式的出其不意,让人觉得“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哪怕这种论点是带点反自身乃至反社会的色彩,但反倒是这种冲击产生的快感能让我们对辩论产生无限的兴趣。
所以看辩论,很多人是追求一种冲撞、解构的快感。
《奇葩说》抓住辩论的这一特点作为自身标签,并将它无限放大。它使各色社会人物聚集到一个狭窄的空间内进行面对面的三观碰撞,加上它本就不打算受到正规程序的束缚,一味鼓励放飞自我和尽情表达,于是奇葩说真正成了一群奇葩表达心声的地方,我们的快感被大大满足了。
很多人说,《奇葩说》说出了我平时不敢说出的话,看他们辩论真爽!
我在今年国庆节的时候看了第五季的第一期,渐渐意识到《奇葩说》真正在践行的不是“说”,而是展示“奇葩”,仅此而已。
为什么呢?这一季赛制的变化让各色各样的人物都涌进了奇葩说,其中自然掺杂一些非奇葩,他们的属性天生与标榜“奇葩”的《奇葩说》的属性相冲,可以预言,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可能留在这个舞台上,哪怕他们在进行着真正的辩论,在真正地“说”。
最能反映这一状况的是两场PK,一场是公务员和一个说唱歌手的辩论。用马东他们的话说,就是同一个班级里好学生和坏学生的较量,一针见血。相比之下,坏学生可当作“奇葩”看待。他们的辩论问题是“你喜欢的人已经有男朋友了,你会不会去告白”,说唱歌手以一种以自我为中心的“勇敢夺爱”理论引起现场的骚动,而公务员则以正规的辩论手段按正规的一二三四次序阐述自己正统思想的论据,现场引起的反应寥寥,显然胜负已定。
另一场则更为明显,是老奇葩飞飞和一个故意操着一口川普的男生就“女友求生欲问题”的辩论,在二者后期的对辩中,飞飞义正言辞地从人性高度谈“求生欲”这个词在爱情关系里本身的不合理性,却面对男生cosplay无理取闹胡搅蛮缠的女友而精疲力竭几近哑口无言。用飞飞自己的话说,好像在和女友吵架。这恰恰成为了川普男打败老奇葩的绝招,二者比分悬殊,飞飞无奈地说,观众对老奇葩可能产生了审美疲劳了。但事实并非如他所说,观众始终对奇葩产生着一种审美新鲜感,带着一种发现奇葩的欣赏眼光来看待选手,差别在于他们的好恶在于比较谁比谁更奇葩。
发展至此,《奇葩说》纯然是脱离辩论轨道的一场猎奇展示了。《奇葩说》真正把“说”字隐去,让辩论成为一个展示奇葩、哗众取宠的一种工具。
这就是别人说的,《奇葩说》一季不如一季。
事实上我们需要重新回归《奇葩说》的源头,反思一下辩论的本质。
从观者而言,辩论带来的就是一种快感。那么从辩论本身而言呢?就这个问题上人们的价值追求已经舍本逐末好多年了,现在《奇葩说》将这种思想发挥到了极致,把问题暴露在人们面前。
东西方的轴心时代应该是辩论的源头了吧——古希腊三哲与我国的孟子、墨子、韩非子等,都在这个领域留下过他们的金句。他们当时辩论的问题虽然比我们现在讨论的一些琐碎的问题显得宏伟许多,但实质上不脱辩论的本质,那就是解决一些切身的命题来指导我们的生活。这些命题折射出辩论的核心所在,即人应该怎样去生活,怎样去看待周围的世界。“述而不作”历来是被人轻视的,“逞口舌之快”这种词用在一个人身上也谈不上什么赞美意味。而恰恰以“口舌之快”为直接形式的辩论却经受住了几千年历史的冲刷,始终拥有人们的青睐,其原因就在于辩论命题的价值。
所以辩论的价值不容否定,不过辩论者的心态历来倒是一个值得商榷的话题。
我曾听学院辩论队队长抱怨过管理辩论队的艰辛。因为成员都是辩手,意见稍不统一就容易用“辩论”的方式来解决。我先姑且称这种辩手特有的心态为“辩论”心态。“辩论”心态是在长期的辩论比赛中养成的,因为辩论没有平局,只有一胜一负,这促成了他们只追求辩论结果,坚持已选的一种观点而“不择手段”地争取占上风,陷入自我中心主义的怪圈。比赛使然,无可指摘,因为倘若辩手自己都不坚信自己的观点,又如何使裁判、对手和观众信服呢?所以似乎一个所谓合格的“辩手”就是要说一是一,一以外什么都可以否定。
虽然这看上去就像是对“刚愎自用”这种性格的现实阐释,但这种制度促成的刚愎自用也存在它的主观能动性,即辩手是为了刚愎自用而武装自己还是为了武装自己而刚愎自用?
前者是技术派,他们的辩论是低级的“逞口舌之快”。他们在一个命题里多数没有自己主观的倾向而是把自己硬塞进这种观点,然后出于技术炫耀的趋向拼命捍卫这种观点。这群人里水平高的能迷惑到观众,让人产生一种他确乎很坚信他的立场的错觉,水平低的或陷入对方振振有词的说服中找不着北而缴械投降,或以肉眼可见的蛮不讲理的方式理直气壮地垂死挣扎,这自然是为观众鄙弃的。这一派我在《奇葩说》里看到过不少;后者是心灵派,是出于真实的确信,把自己的三观糅合进某个立场,发出心灵的呐喊进行辩驳,炉火纯青的可以风度翩翩不动声色地博得满堂彩,修炼尚浅的则需要声嘶力竭、精疲力尽,才能让人感受到他在撕心裂肺地捍卫。而无论如何,他们终归是可敬的。这样的人,奇葩说里也有那么几个,但是不多。前后两派从形成上并无高下之分,因为他们都是出于每个人出于本心站队而成的;但在性质上却有着天壤之别,有如“我的思想已飞至千里之外的天国,而你还在尘土中扯着我的衣服跺脚论证。”
当我们身不由己地被社会异化,欣赏奇葩的心态就会越来越强烈,这也是为什么一封封特立独行的辞职信能成为轰动一时的社会焦点的原因。也正因如此,打着“奇葩”大旗的《奇葩说》横空出世就成为热点,延续到第五季还生生不息。但不可忽视的是,它以一种矫枉过正的方式在逐渐偏离自己的轨道,一群为了奇葩而奇葩的人带着醒目的粗鄙哲学以不真诚的方式滔滔不绝地信口雌黄,带着这个节目距离“辩论”的原初本质原来越远。
这个节目越来越热闹也越来越嘈杂,偶尔能听到醒世恒言,但听出的更多是一颗颗“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野心。所以尽道奇葩贵,奇葩不须多。
当然,这毕竟只是一个不正规的娱乐节目,我们固然苛责它在蜕化,但所思所言的也只须点到为止则可,默默远离是我们信仰辩论,尊重奇葩的最好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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