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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多岁的人离家出走了。
之前一个月回来一次的二女儿苏香,已经有很多年没往村子里来一步了。邻居很快发先了这个事情,问老苏,老苏抽着旱烟直摇头,欲言又止地滚下泪来。消息很快传遍了村子,有说苏香在外发达了不回来了,有说法是苏香横死街头凶手是老公,有的说在大城市里看见过一次苏香,挺好的,虽然说法不一,但是终究女儿是离家出走了。有人替老苏担心,有的人则当做新闻似的在饭后聊一聊,了却无聊的饭后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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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香是村里长得最出落的一个,没人能比,姑娘眼大睫毛长,樱桃小嘴下方有一颗红痣,老人都说:那是美人痣。苏香是美人儿,这在村里谁都知道,而且邻村也有慕名而来瞧的。赶集的时候,苏香总会受到不小的待遇,帮忙提重物,上前搭讪请吃冰糕,还有故意开拖拉机送她回村的。
女儿长得好,老苏心里还是有怕,他怕那群来提亲的媒婆背后都是一个一个的色狼,他怕女儿找不到好婆家,不能如自己一样对她百般疼爱,所以,每次来提亲,为父的老苏,总会多问上几句,多打听打听,再多品品这人品,也正因为这挑女婿把关紧,苏香一直单身,没有谈恋爱的机会。三十岁还结婚的苏香最终成了老苏的心病。那一年的大年三十儿,老苏借着酒劲儿,端着酒杯对全家人发愿:“今年的重点就是给老二找个婆家”。
父亲一句话,全家齐动员,托亲告友地帮着留意相当的男友,可不,三姨的亲家母表妹的儿子刚好回来,目前单身,老苏听了,便心中一乐说:那可以见见。他一乐有个藤挂的亲戚,这样知根知底,二乐苏香三十岁的婚事有着落了。
相亲现场老苏亲自来的,小伙子身高魁梧,笑起来膛音振振,老苏心中乐“这女婿好,一表人才”
苏香坐在一旁,偷偷的看一眼,浓眉大眼的男人正望着他,眼里流露着赞美:“真好看”一拍即合的相亲,五月节两家办了婚事,老苏的心也落了地。
苏香嫁过去受到丈夫的百般疼爱,两人蜜罐里的蜂蜜,不黏在一起就是对望甜蜜。跟着丈夫去城里打工,一直没有出过远门的她,要做大半天的大巴车才能到。苏香跟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身后,走过村头的三颗大槐树时,心中突然有了怀疑,未来的地方怎样?这个男人能一直如此疼我吗?可是我又能退缩吗?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听从了他们的安排。一路上,男人搂着苏香。
老苏见自己的儿女各有安排,老苏也该享享清福,可没想,福兮祸兮,焉知所依。
刚离开的几天,老苏总能听到老伴儿说苏香打电话来,说那个城市高楼大厦,说满街的车,人多的比咱们集市上的几倍还多,吃什么都要花钱买,可不方便了,不如咱家院子里的自己随便摘,还好丈夫体贴她,填补了他很多思乡之情。
慢慢的,老苏听不见苏香打电话说着说那了,他也明白,嫁出去的女儿,始终要成为人家的人。可不,儿媳妇就是很好的例子,那可是咱苏家的儿媳妇。
城里工地的活儿越来越少,苏香经验少,被辞退了,苏香的老公则靠着多年关系留下来,但是工资压了很久,婚后的日子长了,苏香发现丈夫很喜欢喝酒,特别是在哥们儿朋友面前,十喝九醉。刚开始她还能劝得住,后来便不听劝,而且开始摔东西。第一次苏香被吓到了,她忽然发现酒后的丈夫完全是另一个人,眼睛瞪得更大,手脚更利索,能摔的东西随手便丢,那一晚,苏香噩梦连连,半睡半醒中感受到一个浑身酒味的野兽在自己身上来回起伏,她明白过来后没有挣扎,但是哭了。
大年三十苏香和女婿回家,老苏眯着眼笑呵呵地。酒桌上,老苏看着女儿女婿们,高兴,喝酒,喝到梦里都在和女婿儿子喝酒。可是他没办法看到苏香心里有一肚子话要说。春节过后,建筑类的活儿又少了很多,年前一起回来的三个人都没接到包工头的电话,看来,金融危机波及到老苏家的村庄了。
苏香作为老二,下有小弟,上有大姐。
小弟发觉二姐回娘家的频率从以前的两三个月一次,变成一月一次,最近一个月回来三次,苏小弟和媳妇说:是不是二姐遇见什么麻烦了?老苏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可他没问,他心里明镜的。但是妈妈是最能看透儿女心思的,苏妈问道:这阵子怎么了?老往家里跑。
苏香心调了个三百六十度地说:想你们了呗。刚说出口,眼圈红了。
苏妈拉过女儿的手:别骗妈,有啥直接说。
苏香一口哭了出来,搂着苏妈的脖子,抽噎四五声,苏妈拿想到如此阵仗,心里也吓个半死,拍着女儿后背,边说:别怕,有妈呢。
——我要离婚。
离婚!在村子里可从来没见过有这样的先例,自打老苏的爸爸的爸爸来到村里就没听说过谁家离婚,这个词儿,可刺激到了老苏的神经。
——不同意。
老苏拍腿说道。
苏妈哭哭啼啼地说:你不知道闺女收到的苦。她直接被女婿从二楼踹下来,万幸是没有死了,只是皮外伤,如果,如果一旦.....
苏妈说不下去了,只哭哭啼啼地在那儿摸眼泪儿。
苏香已经没有眼泪可以哭,她站起来,脱掉外套,白皙的胳膊上紫青色的一片。老苏看到傻了眼,呆坐在炕沿儿边,弓着腰,吸着烟,哎了一声又一声。苏妈眼泪也平静了不少,“说一千,道一万,都希望你们好好的,要不,对付过吧,女人,那有不挨丈夫打的”
苏香扭过头喊了一声“妈~”然后整个人心里原本建立起来的坚强全部瓦解了。我是不是要继续妥协?继续面对小则东口大则动手丈夫吗?
一边是默默哭泣的苏香,一边是小弟和弟妹的劝说,一边是苏妈的劝解,他们都在等老苏最终定结论。老苏终于还是发了话:不许离。说完,回自己屋子愤懑地躺下,在出屋之前还说了句:呆两天,回去吧。
老苏是村里老人儿,他见过大大小小的家庭里短,断过大小如秋收稻谷一样多的别人家务事,就算闹得再厉害,都没见到有人离婚的,所以,自己的女儿绝对不能成为村里第一个离婚的女人,这不仅是女儿在村中的颜面,更是老苏作为村里老人儿的颜面。如果苏香离婚,那只能说明老苏没有教育好自己的女儿等一系列外人猜测的可能性。老苏想着想着又坐起来想,抽根烟继续想。
鸡叫狗吠的早上,老苏特意嘱咐了苏香:“香儿,咱想想是不是自己做的不够好,多体贴女婿”
苏香背对着饭桌看着院子里懒散的母鸡,听到老苏的话激起昨夜思考的所有问题。我三十多岁,离婚怎么了?我没有孩子,离婚怎么了?村里没有离过婚的人,难道我就不能离婚?我给过他无数次机会,他也在打过我之后,跪在面前发誓再也不会,可是酒后他又变了回来,我害怕他的百变性格,我害怕他喝酒,我听到他喝酒浑身都颤抖。我必须离开他,不然我不久将死。
——这个事儿我自己拿主意,你们就甭操心了。苏香没回头地跟老苏说了句—这在以前从来没有过的—老苏也知道这是香儿的反抗,但他仍旧相信,女儿是听爸爸的。
——我说不离就不能。
——我不干!
苏香已经站起来,面对着老苏,没有泪水,眼中只写着两个字:坚定。
老苏放出大招——你要离,咱们就断绝父女关系。
——好
苏妈和弟媳在一旁已经听呆,一场怎样的争吵,让周围人不敢出声一句。
苏香走出家门连头也没回,只听到苏妈大喊:香儿,回来,你个老头子,你快把香儿给我找回来,弟媳跑出来,说了句:姐,去找你自己的真正幸福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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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后,老苏害怕过节,特别是中秋元旦春节这类家人团聚的节日,每次家宴都缺一个人,他嘴上不说,心里百般疼。香儿走的第三天,打电话就再也不接了,后来传过来的语音说: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或不在服务区.......
老苏病了,总觉得心痛,去检查并没有什么病,回家躺着坐着趴着蹲着都不舒服,老苏的病更严重了,呼吸时而急促,经常说些梦话:“看,香儿回来了,身边还有个老和尚”“那不是香儿嘛,怎么剃发了”“师傅,收了我去原罪吧”吓得苏家老小不知怎么办才好。又过了一年,老苏卧床不起,整个人清醒三分,混沌七分,在大医院挂号看了病,医生也给不出一个准确答案,家人没办法,只好把归西的所需物品都准备好,等老苏咽气。
一天,三天,七天,老苏还是没咽这口气。村里老人说他这是在等人,等二姑娘回来呢。一听,家里人全部落泪悲切。
四十九天的时候,老苏叫喊着要喝豌豆汤,加糖的,家人端过来,老苏把嘴凑到碗边轻轻吹凉它,说:香儿,来,喝下它,喝完肚子就不疼了,甜甜的哦。说完,泪不住地流下来。老苏继续说:爸等不了你了,走了,是爸糊涂,是爸虚荣心作怪,爸也不求你原谅,只要你还活着,而且是幸福地活着就好。
满院子哭声一片,老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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