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27年的生命中,有一个人陪了我26年,她比我晚一年出生。我唤她慧儿,她是我的发小。
从我开始记事起,她就在我的生活里,不曾缺席。她家与我家的距离只有一米。
小时候我就知道什么是贫富差距。差距在于她家是楼房,我家是平房。
她的爸爸开着车带她去城市玩碰碰车,我只能坐在爸爸单车的前杠上去乡村兜风。
她有数不清的会唱歌的洋娃娃,我只有一个不会说话的布娃娃。
她每天都会穿新衣服,我只能穿着表哥表姐穿剩下来的旧衣服。
差距还在于她家有好玩的积木,我去她家与她一起玩堆积木,每次只要我积木抢得多,就得重来,直到她积木最多。她就像《小时代》里的顾里,天生就是女王范儿,我需要时刻将皇冠准备好,然后小心翼翼地戴在她的头顶。她的身上是有光环的,在她面前我就特别自卑,觉得什么都不如她。
小时候我就特别胖,肉嘟嘟的,她喜欢捏我的胖胳臂,还喜欢欺负我,胆小怯懦的我只会哭,发誓要与她绝交,可是第二天又屁颠屁颠跟在她的身后了。她也很保护我,在她看来,只要有人敢欺负我就得“杀无赦”。读幼儿园的时候,有一次我被一个大班的同学欺负了,她把那大个子揍了一顿,所以当时的我对她又爱又惧。
读小学的时候,我们总是一起牵着手上学,一起牵着手回家。她每年都有丰厚的压岁钱,所以总有用不完的零花钱。而我每一年微薄的压岁钱还没在兜里放热乎,就得上交给我妈了。那时候我们特别喜欢吃零食,她总会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买许多零食与我一起分享,买零食余下的零钱就会随手给我,我就把零钱攒在了存钱罐里。后来班里流行拍艺术照,从来没有化过妆的我看着别人照片里美美的模样,心里艳羡极了。放暑假的时候我就把存钱罐打碎了,拿着一包零钱去照相馆拍了一组艺术照。
1998年的那个夏天,家乡发了大洪水,洪水来的前一天我还在慧儿家玩,因为时间太晚我就在她家睡了。早上起床看到自己家的那个小平房都被洪水淹没了。我就站在她家二楼的窗台上,怔怔地看着那露在水面上的一角屋檐,想到自己的爸爸妈妈我就哇哇地哭了起来。慧儿的妈妈过来安慰我,告诉我他们早就转移到安全地带了,叫我不要担心。
慧儿为我擦干了眼泪,她牵着我的手来到卧室里,我们坐在她大大的床上。她的床中央挂着一只好看的鹦鹉。她站在床上摸着鹦鹉的头笑着说:“菁儿是慧儿永远的朋友,慧儿会永远保护她!”鹦鹉在寂静中又重复了一遍她的话。那一刻,我感动得又一次湿润了眼眶,仿佛只要她在,我就不用害怕。这幅画面在我的记忆里一直存放着,那句话是我生命里的一股暖流。
小学毕业后,我们一起考上了县城里的第二中学,虽然没有分在同一个班,但是我们依然一起上学一起回家。我们有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当然,她拥有的是比较好的赛车,而我拥有的是女士单车。每次下了晚自习,我们就在黑夜里哗哗地骑着自行车,像要飞起来一样。风在耳边呼呼地响着,我们的青春也在这迅疾的风中流逝着,摸不到,也抓不着。有一天晚上她对我说:“菁儿,你说你一直羡慕我,可是你知道吗,我也一直很羡慕你。你有那么幸福的家庭,有温柔待你的爸爸。你不知道我每天回家面对的都是爸妈的争吵,爸爸对我说话的时候也很少微笑,很多时候我都感到孤单与害怕。”
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的笑仿佛被冻住了。从小到大,我都觉得她是骄傲的女王,可是这一刻,她告诉我,她也羡慕我,她心里也是有自卑的。她短短的碎发被风吹起来,又落下去,正好遮住了她的左眼。我想安慰她,可是她快速地蹬着踩板,自行车被她骑得飞快。我在风中追赶她,大声呼唤她的名字。
之后就是青春的叛逆期阶段,我堕落了,慧儿也劝过我,我没听。道不同不相为谋,她开始离我越来越远,远到后来不再一起玩耍,不再一起回家。其实,我也渴望实现梦想,可是我真不知道当时数学只考几分的我未来还有什么希望。那时候的我除了会写几篇文章,真的是一无是处。
有一次一群女混混想要打我的朋友,我偷偷叫来了一个姐姐解围,她们没有打成,就对我怀恨在心。记得那天下午正好要考生物会考,她们来到学校,把我叫到了厕所,然后一帮人对着我一阵拳打脚踢,抽耳光抽得我发晕,我感到疼,但是我没有哭出来,觉得这一切都是为了朋友,我无丝毫怨言。就在她们痛打我的时候,我听到厕所的那一边有一个熟悉的声音,是慧儿。不知为何,我没有向她求救,没有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呼喊她的名字,直到我感觉她已离开。
在阵阵耳光中,我回忆起读幼儿园的时光,在我受到别人的欺负时,总有一个女孩站出来说,你欺负她就是死。我的眼泪终于落下来,脸上都是血痕,泪水滑过上面有刺骨的疼。我知道我不是因为委屈而落泪,我只是想到了小时候的我们,那个可以为了我而奋不顾身的人,不见了。
我咬紧牙关自己默默承受一群人的殴打,我倔强地告诉自己,我已经长大了,自己闯下的祸根,要自己去承担,不能再依靠任何人。这件事直到很多年后我也未对她说起,我不愿提及,因为我怕她会哭。
读高中之后,我开始学习绘画,走上了美术特长生的道路。我学得很用功,美术老师也很器重我。一年之后,慧儿也来到了美术班与我一起学习画画。她来之后,我会经常帮助她,告诉她怎样画苹果,怎样画明暗交界线,怎样构图。有时候她也会因为没有画好一幅画而紧锁眉头,我不会安慰人,只是在心里为她加油。中午不回家,她带了好吃的菜都会使劲往我碗里放。我们在一起没有太多的言语,但是我知道有一种感情早已融在了血液里。
后来,我考上了四川的一所二本院校,她没有考好,选择继续复读一年。那个暑假,我收到了她的一封信,看到最后我哭了,因为她告诉我,当初决定学美术是因为我,她想与我再考入同一所大学。她说,我们幼儿园在一起,初中在一起,高中在一起,大学我也想和你在一起。
一年之后,她考上了景德镇的一所专科学校。又过了三年,她考上了福州的一所二本院校。而我本科毕业之后,又去西安的一所高校读研了。我们再无太多交集,寒暑假回家的时候,我们会见上几面,她来我家坐坐,或者是我去她家坐坐,再或者我们连彼此的家都不去,就站在各自家的阳台上说话,那之间的距离只有一米,可是心与心的距离似乎隔得越来越远了。记得以前,我总爱站在阳台上对着她家喊:“慧儿,慧儿。”她听到了总会大声地答应,然后在她家的卧室隔着窗子与我说话。
我们平时虽然没有太多联系,但是每年8月的第22天我都记得给她发短信,对她说一声生日快乐。我说过,我一辈子都会记得她的生日。我自己生日的时候,会特别期待收到她送来的祝福,有几次没有收到,我就特别失望与伤心,觉得她不在乎我。后来我想为什么要过阴历的生日呢?那样每年的生日都不一样,别人当然记不住,如果像她一样每年都过阳历生日,就会永远被人记住了。
2014年1月,我的书出版上市了,我给了她一本,在扉页上认真写了一句话。我以为她是不以为意的,后来我才知道慧儿告诉室友,写这本书的作者是她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她从小就喜欢写啊写啊,现在终于实现愿望了。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是骄傲的,我真开心我能带给她这份骄傲与自豪。
2015年8月,我回了趟老家。慧儿的头发剪成了娃娃头,碎碎的刘海儿,齐耳的短发。长大后的她开始变得越来越平和有光,可她的眼神依然透着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坚毅。她会时常来我家坐坐,我们会说很多很多的话,说我们的生活,说我们心中的那个他,说我们渴望拥有的生活。她说,你应该找一个比你大许多岁的男人,他会像你爸爱你妈一样去爱你。他要能包容你的孩子气,给予你想要的浪漫与安稳,并且永远支持你去写作。
我想,没有人比她更懂我了。
在太阳落下去的时候,她陪着我去田野中散步。两个人相伴着走在田间小路上,会闻到禾苗发出来的清香味,那是记忆里的味道。想起小时候,我们时常走在这条熟悉的小路上,一起去捉蝌蚪,去抓鱼,用南瓜花钓青蛙,然后再把它们放进草堆里。
她走在前面,背影被晚霞的光笼罩着,我的心突然就变得柔软起来。我顿感,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女孩其实一直都离我很近很近,从不曾远去。
2016年,慧儿远嫁福建。她在微信里给我发来小宝贝的小视频,我能感受到她的满足与快乐,她最终成为了相夫教子的女人,而我依然在寻寻觅觅地找着人生的归属。我忆起了我们曾许过的约定,当我们老了,牙齿都掉光了,还要手牵着手去田野散步,细数那些我们一起走过的日子。
也许会老泪纵横,也许依然会像小时候一样笑得整个山野怦然花开。
我一定会告诉她,这一生有你的陪伴,真的很幸福。
文字 | 李菁
图片 | 摄影师李菁
作者 | 李菁。笔名吧啦,80后湘西灵气女子。千万粉丝公众号“十点读书“、“有书“签约作者。艺术硕士,曾为大学教师,现为自由写作者,自由摄影师 ,客栈掌柜。喜美学,痴写作,迷传统文化,擅长摄影。已出版散文随笔集《见素》,短篇故事集《当茉遇见莉》。最新励志随笔集《你的人生终将闪耀》正在热卖中,摄影集《向美而生》即将上市。个人微信ID:yujianlijing。公众号: 遇见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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