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伍回乡那年,我已经23岁,村里像我这么大的,都结婚生娃了。
发小吴光比我大一岁,结婚都好几年了,不知为什么,只有他两口子还没生娃。他是生产队长,不过生娃这事好像和当队长没啥关系。
见我回来,父亲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花了70块钱,在山边的六甲王村,买了一棵有脸盆口粗的大树。他要用这棵树,为我做一个结婚用的架子床。那时的70块钱,不老少了。
虽然我结婚的对象还没有着落,父亲却并不在意,好象他儿子并不缺新娘,缺的只是这张床。
父亲的这个举动,宣示了我像胡传魁的队伍开进沙家浜那样,打算要在村里扎下根来。
吴光似乎另有图谋,无比开心地对我说:“你回来得正好,过几天,我们一块儿去县城买水泵。那家伙,边上四转的村子都有了,他们把水车都塞进了牛屋,再也不用费死劳力地车水了。”
末了,吴光试探地问我:“你在部队是修机械的,水泵肯定会搞,对吧?”
听话听音,看样子,我们村比其他地方落后,还在靠人力车水抗旱,不是因为缺钱买机械,而是没人会侍弄水泵。
我虽然修过航空机械,却也没弄过水泵,但我不想让赏识我的队长哥失望,装作不屑一顾地样子,说:“不就是个简单的农用机械吗?行,到时候我去给你掌掌眼。”
不料,这个眼还真没掌好。
春夏之交的时节,我和吴光跑了一趟50里外的县城。在县城东门的农机厂,吴光当着收款的女会计面,解开裤带,退下外面的长裤,从缝在裤头上的一个小口袋里,摸索出一卷子钱。
我不怀好意地望着他笑笑:“咋把钱装那地儿了?”吴光却不笑,一本正经地开导我:“小偷怕骚气,装里边安全。”
那一卷子钱,有十元五元的,也有不少一元两元的纸币。吴光手指头舔着口水,一张一张地清点,我估计,这怕是我们生产队的全部家当了。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女会计收下吴光的180块钱,男仓库保管员就把水泵搬到我们面前,很慷慨地把手一挥:“这货就归你们了。”
交给我们的货,泵体和电动机是分开的,我看了下泵体上的商标,才知道这家伙的学名,叫农用轴流泵。
工作原理一看就明白,电机带动那根长轴,长轴的下头是一个涡轮,旋转的涡轮把水往上压,从水筒上端的弯管流出来。
相对于复杂的航空机械,这玩意儿太简单了,我心里的底气更足了。
保管员提货的时候,吴光还在笑嘻嘻地开心,娶媳妇似地。等到货落地后,像是新娘被调了包,笑脸突然僵住:“怎么这头和尾是分开的呢?我看人家村子,头尾都是长在一块的。”
说罢,满脸狐疑地望着我。
我觉得,该着我表现的时候了,便安慰他:“没事的,我会让它们长到一起。”
说着就向保管员借了个扳手,在吴光的密切注视下,用那包配套的螺丝钉,前后不到10分钟,就把电动机这个头,和筒状泵体的那个尾,连接到一块。
“怎么样?”我问,手中的扳手不经意地在泵筒上敲了一下,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爆音。
吴光没有搭腔,只是神彩飞扬地向我伸出了大拇指。
整装起来的水泵有一丈来长,跟一辆水车差不多。吴光这时精气神大涨,弯腰一较劲,就把水泵搬起,扛到肩上。
我暗自喝了一声彩,心想,我们这个队长蛮力还不小。但我也不能袖手旁观,便说:“这铁家伙有点沉,还是我们两人抬着走吧。”
“这个出粗力的事,你不行!”大概他觉得该他长脸了,也为刚才的失意找回面子,便毫不客气地把我顶了回来,扛起水泵就走。
农机厂离长途汽车站有两三里路,那时县城还没有公交车,这段路只有靠人力。
我为自己当甩手先生很过意不去,就不时把香烟点着,塞到吴光嘴边,算是为他加油鼓劲。
吴光烟瘾大,吸技娴熟,烟叼在嘴上,能一边冒烟一边说话,直到烟屁股的红火烫嘴了,才扑地一声吐出一丈开外。那时的香烟没有过滤嘴。
县城的汽车只能开到我们公社,公社到我们村还有五六里路,这段路,还需要靠吴光的肩膀继续发挥余热,当然,也需要我继续为他点香烟加油鼓劲。幸好,回到村里我那包香烟刚好用完,没出现路上断火的危机。
水泵买回来后,直接就放到长塘边。长塘是我们村最大的一口塘,村里大部分水田都要靠这口塘的水灌溉。塘埂中间有个塘口,抗旱时水车就安放在这里,现在,鸟枪换炮,水车换水泵。
我和吴光都很期待,不知道这个铁家伙到底管用不管用。
急急忙忙拉好电线,接上电闸,我眼盯着水泵的出水口,一挥手,就像《地道战》里高传宝指挥拉地雷一样,那边吴光猛地推上电闸,只听呼啦一声,水窜了出来。
要命的是,水不仅从上端弯管出口处向外冒,电动机和泵体连接处,这个不该出水的地方,也像喷泉一样水花四溅,猝不及防地喷了我一身水。
我连忙挥手示意,那边吴光飞快地拉下电闸,一口气跑过来,紧张地问:“怎么搞的?怎么搞的?”
我抹了一把满脸的水花,清醒过来,终于明白这是犯了一个常识性错误。
所有的油路水路管道,连接处都应该有个密封垫圈,我在农机厂给水泵做头尾连接时,就应该想到这一点,但那时一心显摆,竟把这么重要的环节给忘了。
一时间真是无比惭愧,那天还拍着胸脯说,要给吴光掌眼,这眼掌哪去了呢。
面对吴光的质疑,我嗫嚅道:“这里应该有个胶皮垫子,那个仓库保管员发货的时候,忘了发给我们。”我把责任一下子推给了厂家,事实上,当时也的确没看到那个胶皮垫,如果看到了,我也会顺手把它装上的。
当然,作为一个多年同机械打交道的技工,即使仓库保管员发货时有遗漏,你也该及时发现问题,避免出现隐患。但是这话我不能说,我不能毁了我在队长哥心目中的形象。
“这个猪日的!”吴光果然把怒火泼向仓库保管员,“拿我们农村人不吃劲啊!”
骂归骂,问题还是要解决。吴光掏出香烟,递给我一支,自己叼上一支,烟点着后猛吸一口,然后吐着浓烟问我:“现在咋办?要不要再到农机厂去找他?就是不晓得他还认不认账。”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在商店买东西,离开柜台就算钱货两清,谁也别找谁。估计工厂也差不多,现在我们去找他,很可能是搭掉路费还要被人笑话。
“算了,”我叹了口气,“还是另想办法吧。”
“你有办法?”吴光眼睛一亮。
我摊开双手,哪有什么办法,只是不想白跑一趟县城。
不过,晚上睡在床上想了半夜,还真想出一个办法……
(下周请看《争气的泡桐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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