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回家,饭菜已上桌,一盆冒着热气的螺蛳很是抢眼。这是住在隔壁的姑妈昨天送来的,用清水养了一天一夜,今日便上了餐桌。螺蛳粗壮,粒粒饱满,几根青葱既为去腥,也为配色。“明前螺,赛肥鹅”,螺蛳循着春天的足印而来。
姑妈家养了几只鸭,平时喂养些谷糠、蔬菜叶子之类,每到春季,螺蛳是鸭子的必食物。春天的螺蛳肉质肥美、鲜嫩,尤其是清明前的螺蛳。喂养了螺蛳的鸭子,生蛋更勤,鸭蛋的蛋黄更鲜红。或掏或摸或用工具,把螺蛳从河里捣鼓上来,捣碎了喂鸭子,这是老式农村人的老式做法。螺蛳过多,挑一些粗壮的送邻里亲朋,这也是老式做派。
年近古稀的姑姑和姑父都是老式的农村人,所以,当春水泛滥,静寂了一个冬季的螺蛳蠢蠢欲动时,便是这对捕螺人出动的时刻。套上雨鞋,拿上一头系着渔网的长长的竹竿,耥螺蛳去。“耥”,音趟,显而易见,如趟水过河一般。渔网伸入水中,长长的竹竿在岸边的手中,弯腰,竹竿躺平,没至水中,趟过去。螺蛳大多生长在水草丰盛的地方,渔网压到河底在水草中趟着走,泛起一股污浊的泥水。趟上几个来回,渔网沉甸甸时,拎起来。连着渔网在水里哗啦哗啦清洗几遍,洗去河泥。渔网内外水草杂乱,撩开水草,收获的喜悦即刻爬上捕螺人的脸庞。渔网内有螺蛳、有蚬子、有几只蹦跳的虾米,说不定还有爬行着的小螃蟹。春回大地,河边水草氤氲、垂柳婆娑,春光一览无遗。微风不燥,碧波荡漾,河底的春色原来同样锦绣。
春色漫上我们的餐桌。用筷子夹一个螺蛳放近唇边,嘟起嘴,含住螺蛳,用力一嘬。曾经跟“新吴江人”的同事探讨过这个动作用何词更贴切。同事说起,第一次看到螺蛳是直接吸出来的非常惊奇,他们老家都是挑出螺蛳肉来炒着吃。吸螺蛳?像喝奶茶一样吸?我尝试做个吸的动作,只能把汤水吸出来,螺蛳肉还是安之若怡在它的窝里。更准确的词应该是“嘬”,嘬螺蛳。柔软的唇裹住坚实的螺蛳壳头部,不留缝隙,用力一嘬,此处用的是爆发力。不记得这个动作源自何处学得,这动作更像是一种本能。夹一个螺蛳,“嘬嘬”有声,肥美的肉落入口腔。再夹一个,嘬。这个动作不知重复了几千几万遍。
小时候家境贫寒,一年到头鲜少有肉吃。春潮涌动,河水清澈见底,清晨,当太阳还惺忪着眼时,夜晚附着在条石河阶上的螺蛳贪恋清晨的清新空气,尚未回归河底,母亲端着盆,把整个河阶掏摸一遍,傍晚餐桌上的一盘螺蛳便有了。一家人围着饭桌“嘬嘬嘬”,这赛过鹅的螺蛳肉便算是打了我们的牙祭。这样的情形与我最初的懵懂记忆一并存在,大概可以追溯到吴地的洪荒之初。同事惊讶螺蛳可以嘬着吃时,我同样惊讶螺蛳除了嘬着吃还有别的吃法?
嘬一口螺蛳,咪一口小酒,窗外小桃灼灼柳鬖鬖,一句“浪哩个啷”似乎就要脱口而出。浮生若蝶梦,浮世自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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