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万物萧瑟，一列开往北方小城的列车，穿过山间的隧道，轰鸣着，驶过旷野荒原，一路向北。
列车上身材娇小的燕子显得坐卧不宁，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也丝毫吸引不了燕子的注意，只偶尔天边的雁群飞快地缩成一个小黑点儿，牵引着燕子的心油煎一样疼。
列车越往北，天气越冷，但还没到开空调的时候，窗户上氤氲的水雾被燕子擦下去，又迷蒙上来，她赌气似的再用手去擦，另一只手里握着一杯冒着腾腾热气的白开水，却不觉得心中有半点暖意。
她一会儿掏出手机，一会儿又放回口袋里，她想打个电话，却又害怕听到消息，眼睛盯着手机屏幕，心中恨不得此刻能生出翅膀，让她摆脱这车厢的束缚，立刻飞到目的地去。正在她焦急万分又一次拿起手机的时候，她的电话突然响起。
“喂，爸，你别急啊！千万别急，肯定会没事儿的，我晚上就到家了，你再坚持一下！”燕子虽然已经心急如焚，但她必须强迫自己用镇定的语气安慰父亲。因为飞机票没买到今晚上的，所以她只能选择坐火车，起码能早一点儿踏上归程，这样心中还少一些煎熬。
“燕子，你也别着急啊，会没事儿的，医生说了，风险不大，嗯，会没事儿的。”电话那头的父亲好像在安慰燕子，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不断地重复着会没事儿的。
只是他颤抖的声音出卖了他，一声微不可闻的哽咽，惊得燕子差点握不住耳边的手机，曾经如山的父亲此时是那么无助，像极了小时候的自己，受了不公或委屈，下意识的寻找心中的依靠。
燕子抓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她从没有哪一刻这样痛恨自己远嫁，痛恨自己没有听爸爸妈妈的话。
原以为自己是嫁给了爱情，所以不惜几千里的奔赴，那时候的燕子心中满满地充溢着对婚后生活的憧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但她不知道，爱情和婚姻并不是一回事儿，当她每一次望向天空，看着雁群南飞又北归的时候，心中是满满的失落与愧疚，做为家中的独女，不能在父母需要的时候陪在身边的那种无奈与心焦或许永远都无解。
刚刚结婚的时候，面对地域不同，生活习惯不同，语言习惯也不同的婆家，燕子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外人，甚至她能感受到婆婆那种小心翼翼地监视与防备。
就像生怕她像那些从哪里拐来的女人一样，说不上哪一天就卷款消失得无影无踪似的。所以燕子不管去哪里，为了让大家安心，都会及时报备。
语言不习惯，当地的方言，经常让燕子像个半聋半哑的人，每一次沟通都要连比划带猜，让燕子觉得除了身边的这个男人，自己再没有半个人可以畅所欲言。
燕子需要很努力去融入另一个不适合自己的圈子，那是她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想家的滋味，无数个夜里，都能梦到母亲新蒸出锅的米饭香气，醒来泪就湿了枕头。
现实生活就是永远也遇不到像影视剧中的男主那样体贴入微的男人，爱的时候可以捧你入心，当那一纸契约终于绑定了两个人的余生，好像所有的热情都被追逐的过程用尽了。
其实燕子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看看身边的男人睡得鼾声如雷，终还是没忍心叫醒，他要为了这个小家努力打拼，为了即将出生的孩子撑起一方天空，她又怎么能自私地扰了他的睡眠，可那些无处安放的孤单，像月色一般清冷，浸透了燕子的心。
或许生活就是那些点滴被你忽视的时刻汇集而成的心凉，原以为可以在爱情里展翅高飞的燕子，像被折断了翅膀，囿于异乡一个陌生的院落里，数着岁月漫长。
路是自己选的，燕子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一切都会变好的，只要自己足够坚强。
当那些不适应，逐渐被日子打磨出温暖圆润的模样，燕子才发现自己已经近三年没有回过自己的家了。
开始是因为小家初建，经济拮据，孩子太小，不适合舟车劳顿，所以只能劳烦年迈的父母一次次长途往返来看自己。
可燕子知道父母对这里的一切生活并不习惯，也包括她初来的那些特别不适应的部分，何况父母的适应能力远不如年轻的自己，可是为了看她，他们都可以忍受，只是燕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原计划好的归期，因为工作的调整又泡汤了，原来所有事情都可以排在回家之前，都比回家重要，这真的让人很无奈。
燕子常常望着天空的雁群发呆，看它们远去又归来，一年又一年，直到接到父亲的电话，燕子什么也顾不上了。
母亲因为胆结石住院了，需要手术，父亲打来电话时，声音也是颤抖的，燕子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害怕，父亲一定不会告诉她。
每次打电话，问起来，父母都告诉她很好，不必担心，只要她生活好，父母不用她惦记。
但每次他们这样说的时候，燕子都有种欲哭无泪的心酸和愧疚。当列车终于缓慢地停靠在熟悉的车站。
燕子挤在车门口向外张望，再也望不到一张熟悉的脸，这是她曾生活过了二十多年的故乡，燕子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无数次从这里登上列车，无数次有人在这里目送她的背影远去，如今她站在出站口恍如隔世。
来不及感慨，燕子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在路边儿打了辆车。
“去哪儿啊？刚从外地回来？”司机一口浓浓的乡音，竟然让燕子感觉分外亲切。
“人民医院！”燕子答。
“得嘞！家乡欢迎你归来啊！”司机大哥带着几分熟络地语调，一瞬间让燕子泣不成声。离家几年的时间里，亲戚少有往来，朋友也四散各处，几乎断了所有联系。
再次归来的自己俨然已经是个熟悉的外乡人，这里除了父母，似乎再也没有什么属于自己！原来故乡也成了他乡！
“哎呀！老妹儿，这咋地了？没事儿啊！没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别急！就快到了啊！”司机大哥惊慌失措的语调。
让燕子有些不好意思，忙收敛了情绪，临下车，燕子郑重地向司机道谢：“司机大哥，谢谢你欢迎我回来！”
说完快步地走进医院，左顾右盼，寻找熟悉的身影，却遍寻不着。正焦急地想要拨打个电话。
“燕姐？”一声带着疑惑的呼唤，燕子转身，一个胖胖的身影进入视线。
“小米？”看到对方点头，燕子再顾不上多说什么，扔掉手中的行李，飞扑过去，给对方来了一个大大的熊抱。
“你没怎么变？还是老样子！”
听到这一声感叹！燕子的眼圈开始发红，小米是姑姑家的妹妹，因为嫁得离燕子家近，所以燕子一直拜托小米常去家里陪陪父母。
“我妈怎么样？”燕子来不及寒暄，直接问道。
“手术很成功，放心吧！燕姐！”小米的回答，让燕子一颗揪着的心，总算落了地。
“谢谢你，小米。”燕子由衷地谢道。
“谢什么谢！你忘了小时候我常挤在你家住，别人都以为咱俩是双胞胎呢！”小米提起往事，仿佛还发生在昨天，可是转眼她们就长大了。
推开病房的门，母亲刚醒，看到燕子进来的那一刻，母亲用力地眨了几下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等看清了真是她的燕子回来了，母亲竟像小孩子般哭了起来：“燕子！你可回来了，吓死我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妈，是我，我回来了，你怎么像小孩儿似的，还哭鼻子！快别哭了，对身体不好，我陪着你啊！没事儿啦啊！这是个小手术！”燕子连忙安抚母亲。对于身体一向结实的父母来说，生平第一次进医院，第一次做手术，说不怕那是假的。
父亲提着买好的饭进门，看到燕子，只顾着笑，嘴里嘟囔着：“每次都是你妈不让告诉你，这次我听医生说了问题不大，但她非让你回来！”
看到父亲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似的，燕子背过身悄悄擦去眼角的泪，笑着说：“你下次不告诉我，我要伤心了！以后有什么事儿要提前告诉我，知道没？爸！”
“这次不是突发的嘛！”爸爸小声地说。
一场虚惊总算过去，母亲出院的那天，天高气爽，有雁群向南飞远，直至消失在天际，母亲喃喃：“大雁又南飞了呢！”
“是啊是啊！又要南飞了！”父亲提着行李也停下脚步远眺。
看着他们并排站在一起，略有些变形的身影，父亲头上隐约可见的白发，有一缕直竖着，在这北方的秋风中颤抖，燕子的心也被揪得生疼。
也许候鸟的孤独，没有人能懂，它们隐忍，坚强，周全了所有的同路人，只委屈了自己，其实在南飞又北归的途中，它们早已丢了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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